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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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题外话——

      这是高二的文字。
      写的是某种不可逆转的过程。

      本来想打出来的文,题为“你和她这一生的故事”。如果忽略那些BUG的话,它有的是绚烂的开局和忧伤的结局——尽管我对此仍不满意。最近看那篇故事看了好多次,看一次想哭一次,真是莫名其妙地。
      我会想,明明写得不好,为什么还是有忧伤的感觉呢?
      
      我想把那篇故事修改得更好一些再发。


      正文——


      下山


      清秋深夜。
      我跨出朱门,忽地顿住了脚步。
      我下意识地去回忆刚才的场景,惶然发觉只剩下了少许残损的印象——火盆上深红色的摇曳不定的火焰,高脚龙纹琉璃樽及那撩人的佳酿,年少的舞伶缠在脚腕上精美眩目的璎珞,不知从何处弥漫出的那股醉人的暖香……我眯起眼睛,忽然陷入到主人嘴角边永远挂着的暧昧不明的微笑上面。定睛一看,却是眼前漆黑空旷的十字巷口,黑暗中透来了寒意浸骨。
      我打了个激灵,一下记起这句话来——
      一入红尘万丈深。
      浮生散聚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
      是了,没错,很久很久以前,我记得我说,我要下山……

      那山叫栖雾山。
      那峰叫落云峰。
      所谓落云峰就是,云都是从峰顶一片片落下去的。落下去的云堆积在峰腰,终年不扫,不知挡住了下面多少探寻的目光。
      我还很小的时候,师父和我没话聊的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落云峰还有一个狸称,叫中指峰。
      于是我把右手摆在眼前,把其它手指弯下去,只见中指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第一次对自己居住的地方有了认识。
      冷不防额上挨了一下板栗,不轻不重。我委屈地抬起头:“师父,干嘛打我?”
      “不许做那手势!”她说。
      我把立着的小手在眼前晃了晃,有问题吗?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许?”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师父把脸一板,摆出了对付小孩子最有效的神情。
      “哦……不许就不许,那么凶干嘛?”我悻悻地放下手,小声嘀咕,“还打我……”
      其实师父还是比较心软地,她的脸色闻言柔和了下来。她抚着我的额头问:“师父刚才讲到哪了?”
      我伸出手:“讲到我们住在中指峰上……”
      其实我只是想比划一下,不料师父脸色微变,眼疾手快地出手扣住了我的小手,大概是怕我又做出那个手势吧?
      我直到下山之后,才明白那个手势在世俗中的含义。
      或许因为那时的情景太过安谧美丽,我真的不觉得这手势有什么。
      

      落云峰,当你站在崖边往下俯瞰时,只能看到万仞绝巘之下难以褪去的积云。
      总之,上面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记得师父讲过这一句,不过事实是——下面说得再大声也无妨,上面压根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师父给我讲过《西游记》,有一段是,观音娘娘的一只玉瓶,难耐清修,便偷偷跑下凡,化为妖精作怪,可惜最后被孙猴子打败,又给观音娘娘收了回去。
      我问:“凡间真的有那么好么?”
      师父反问我:“想下山看看吗?”
      “师父带我下去?”
      师父站起来,俯视着已经落到脚下的夕阳,蓦地幽幽一叹,然后她说:
      “为师不会再下山了。”
      “可是我一个人下不去啊!”我没有留意到那个“再”字。
      “当你真正想下去的时候,自然就可以下去了。”师父意味深长地说。
      天边的云霞之间裂出了血色的残红,有些悲凉。

      师父也给我讲过《聊斋》,不过我不喜欢那些故事。
      “师父,我看不出来那些男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那些漂亮的女鬼女妖总是轻易就喜欢上他们呢?”
      师父神色黯了一黯。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道:“她们喜欢上的不是人,而是一种生活。”
      “师父,我们是神仙吗?”我问。
      “你觉得呢?”师父显然被我逗出了笑意。
      “当然不是啦!”我又不笨,会有那么不开窍吗?我看着微笑的师父,又说道:“可是我们过的是神仙的生活。”
      师父沉默了下,接着给我讲了爱笑的狐女婴宁的故事。
      “婴宁为什么不笑了呢?”我不解。
      是啊,为什么嫁给人类,落入凡俗之后,婴宁就不笑了呢?

      再大一些的时候。
      我极其潇洒地一剑平刺,在眼前掠起一道光华。然后,只觉脚底打滑,重心一个不稳——我连人带剑摔在了地上。
      我爬起来,盘腿而坐,揉着脚问:“师父,为什么我一定要练武呢?”
      “强身,健体。”师父信步走过来,居高临下,“还有御寒。”
      落云峰顶终年气候寒冷,师父却从来只穿一袭白衫。她走路时,身形孤寒,步履翩跹,衣袂纷飞,烨然若神仙中人。
      我呆望着师父:“师父,你好漂亮,一定是从天上下来。”
      “油嘴滑舌!”师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不起来?”
      “哦。”我应了一声,却仍是看着师父,“我是说真的。”
      “我说……”师父神情似笑非笑,打趣地望着我,“你又从没有见过其他女子,如何比较?”
      “肯定不会有错的!”我继续大言不惭,“下面的姑娘当然比不上天上下来的师父了……待我下去见识了一番,再回来告诉师父。”
      师父怔立了半响,没有接话。忽然她背过身去,望着半轮旭日,声音坠入了冰寒:“起来!如果你还想下山的话。”
      这一画面永恒地镶进了我的记忆之中:师父孑然默立于万缕晨曦之中,背影中带着孤独而决然的美……

      我坐在崖边的石头上,走神。
      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身边,没有开口,却先叹息一声。
      “师父,我胡乱作了一首诗,念给你好吗?”我说。
      “你说就是了。”师父轻笑着说。
      于是我念道:“上不见碧落,下不见黄泉,望天地之茫茫,独……怆然而涕下。”
      师父闭上眼睛,沉吟许久,才悠悠吐了一口气:“你长大了。”
      “师父,山下究竟是怎样的。”
      师父却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说道:“累了的话,就回来吧!”
      那一刹那,我的眼睛认真地望着师父的眸子。那对清丽绝伦的眸子上面是难以言喻的忧伤和淡淡的幽怨,还有——不易察觉的哀求。
      那一刻,我险些放弃。

      下山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师父似乎没有什么表情。我望着师父,只能从她脸上看到某种无言的默许。我说我要下去了,她只是点点头。
      我从未想过,下山可以如此轻易。
      师父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目送着我一路下山。当我在半山腰蓦然往山上望去时,仍然看到师父以一种出尘的姿态兀立于高山之颠,一动不动。
      我抛弃了师父,她一定很孤独吧?
      当我到达山脚时,猝然发觉自己就这么下来,万仞绝巘,仿佛不曾存在过。
      但我回望落云峰,世俗称呼的“中指峰”时,只见它在山间突兀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以一种睥睨的姿态表现出了对世俗的蔑视。

      很久很久以后,我还能想起下山之后,我心里无限后悔。
      我像疯了似的往回寻找那条路,那条重新山上的路。
      然而许久,徒劳。

      南柯枕,黄粱梦。往事如尘,人生如梦。
      弹指拈花,刹那芳华。
      而我究竟能不能回去?
      是我早已醒来,抑或仍在梦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