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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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写在故事前面的——
          每次点开文学版之前,我都会期盼些什么东西。接着,大多数情况下,会有种很轻很轻的失落,偶尔,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样,有种惊喜的错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传达讯息实在是太轻易不过的事情了,我看到许多人用最直接的方法表达内心感受。
          也是,喜悦也好悲伤也罢,大概没有比直抒胸臆更畅快的方式了。
          也许是因为懦弱吧?我却习惯性地将那些心情隐藏在笔下的故事背后。
          难受的时候,有人来关心的话,我会说:“给你看篇故事吧。”
          没错,写过很多故事,真实的虚幻的平淡的怪诞的清纯的腥臊的……有些写得随意地不堪入目,有些却是费尽心神摆弄出来的文字迷宫,语言拙劣结构混乱,却也能把自己拽进黑色的围墙阴影之下,莫名其妙地感到悲伤难过起来。
          乐此不疲。
          总是想说,家人完全不了解我,因为他们几乎不读我写下的故事。
          即使是最亲密的死党,也不完全理解我,因为许多故事,在写下的不久之后就会被遗弃——总是在写完之后,才自己居然写了这样的故事而感到羞愧。有一次,把自以为能见光的故事拿出来给父亲看,他看完之后会说:“写点阳光点的东西吧。”……呵呵。
          当做例行周记作业交给老师的故事,许多人说看不懂,我不得不敷衍地解释几句,尽管其实很想说:看不懂就罢了吧。
          也许这种态度,注定了我的文字难以长进。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写下的故事并非要精心孕育的“作品”,只是当时的某种心情作崇的产物罢了。总是觉得,倘若进行修改的话,是对当时的心情的一种背叛。
          下面这篇故事,是高二的文字。
          当时抱着什么心态写下这个故事,却有些模糊了。但是那种偏执肯定是有的吧?
          某个人跟我说过,这个故事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有……么?我说,或许当时,我只是想写个能够治愈自己的故事而已。


    ——————————————————————

      这是一片茂密而高大的树林,遥远的阳光逐不去林间的幽暗,只能透过枝叶的间隙在石板和棕色土壤上落下稀疏的星光。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这幽暗洗去,只剩下风声“沙沙”轻吟,雏鸟“吱吱”低鸣,却只不过是自然毫无意义的咿呀呓语。她放慢了脚步,感受着脚底踏过的每一块石板的凹凸不平的蚀痕。不经意间总有伸出的枝叶迎面而来,她亦不闪不避,任由叶子拂过肩膀、脸颊,清凉沁脾。在这个地方,世界沉默着,她也沉默着。
          ——那个期限到了?
          她静静地在这条僻静的,阴狭的,迂折的小路上走着,偶尔闭上眼睛,像是死刑犯想要再多感受一下这世间一般,贪婪地享受着这份独特的安宁。不久,当震动的手机宣告审判到来的时候,她平静地看着手机显示的来电,轻叹一声,按下“挂断”键。
          离开之前,她留恋地望了周围一眼,感觉自己像是被逐出了伊甸园。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是一间陌生的诊室。她望着眼前这位似乎见过几次的医生,只见他站起来,走去把门合上,又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得更开一些。房间因为泄入的阳光明亮了许多。医生坐回她对面,手肘支在桌子上,两手握在一起,微笑道:“我们来聊聊天吧。”
          ——聊……天?
          她抬眼望着试图使自己显得亲切的医生,默默地品啜着这个词里面的苦涩。她想起周围的人试图掩饰的担忧的神情,想起方才母亲的欲言又止,想起进门之前看到的那个牌子。是的,早就应该想到了。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低下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神情。
          感受到女孩无声的抗拒,医生无奈地笑笑,说道:“你好。”
          她早就留意到了身前的桌子上,那本打开的空白笔记本和边上的笔——显然都是为她准备的。抬起眼来,她又看到了对方的笑容。
          她忍受着什么,吁出一口气,用手拾那支笔,有些生疏地握在手中。
          ——聊……天……么?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只用摇头或者点头就够了——就像之前那样,如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那是不平等的交流。
          你好
          她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然后,她又盯着这两个写得有些刻意的字看了好久,这才抬起头来。
          “感觉怎么样?”医生问道。
          ——感觉很好……
          这是她在心里下意识的回答。
          这段时间,类似的问题已经纠缠过她无数次,而她几乎已经习惯了如此在内心麻痹自己,伪装出最完美的微笑来应对周围的人。说实话,她有点痛恨这样的交流。她想,如果主动权在她手中的话……
          即使,如果双方是平等的话——那么眼下,不正是么?她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持笔写下四个字。
          不算糟糕
          ——不算糟糕……么?
          她想,如果主动在她手中的话,如果她能开口说话的话,她一定会告诉对方,这段时间以来,那种感觉有多么地折磨人,她经历着的是怎样难以想象的苦楚。
          ——“因为休克时间过长,导致大脑S区长时间缺氧而受到永久性损伤,表现为失去了语言表达功能”……譬如一首歌,我可以在脑海中唱上无数次,我知道每一句歌词的发音如何,知道每一处的曲调如何,甚至当我想把它唱出来时,我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把它唱出来的。但这都阻止不了所有这一切到了嘴边之后,彻底的溃败。几乎脱口而出,却是咫尺天涯。
          这段时间里,她觉得自己渐渐变得无关紧要,她觉得世界正在变得陌生起来,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远。
          ——从一开始的困惑、惊疑,到抓狂、绝望,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现实,接受自己不能再开口说话的现实。但有时候,我却真的忘记了这一点,仿佛说话只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情。我信心满满,却不过再多一次可笑的失败的经历而已。
          开始的时候,她有着强烈的倾诉的欲望,然而这种欲望,在刻意伪装的风平浪静之下,渐渐潜伏起来。有的时候,她开始觉得,似乎这样和以前也没有太大差别。但她也知道住院的时间总会结束,她会重新回到以前的世界——现在是令她感到恐惧的世界。
          ——我知道自己永远抗拒不了能够开口说话的诱惑,永远也不会放弃尝试,而这就是我的悲哀之处。正如上帝把一个智慧果放在了我仿佛伸手可及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痛苦,它折磨着我,真的……
          这时,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一股冰凉包围了躯体,那股潜藏的酸涩终于冲破了桎梏,拼命地往外头涌动。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她感觉到眼前的“不算糟糕”这四个字在液体中迅速失去了原来的形状,似乎在静默地嘲讽着她的言不由衷。
          闭上眼睛,她试图阻止那决堤的泪水,但很快,渗入嘴中的涩味宣告了她的徒劳。她不甘心地想,明明之前的感觉都不那么糟糕的,为什么这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抬起左手,试图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惊觉泪水的冰冷已从指间侵蚀到了手臂。
          隐约地,那个温煦的声音说道:“面对这样的不幸,你已经很坚强了。”
          ——我很……坚强……
          这句话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似的。
          在这一瞬间,她感到了更强烈的酸涩,却终于止住了泪水。
          带着某种另类的,不甘心的情绪,她沉默了很久。
          她小心翼翼地,如初生婴儿一般地睁开眼睛,如同站在南极的凌晨观看日出,期待着那微弱的却永恒的温暖。她感到桌子上的玻璃折射的阳光如清泉一般,渗过睫毛透进了眼睛,而她正默默感受着这一泓阳光的暖意。
          她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视线在玻璃下面的旧报纸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缓缓经过玻璃上面的黑色丝网笔筒和里面的几支笔和一把稍稍破损的尺子,边上是一摞文件资料和上面的用了大半的回形针。靠墙边的桌面上有蓝色塑料的文件架,她盯着那看了一阵,发觉最上层的地方放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她看不见书名。她的视线忽然越过对方的白色大褂,飘向了他身后尚显洁白的墙壁上的几张她看不懂的颅内CT。渐渐地,她眼中的水渍变得明晰、透澈起来。她又看了一会儿合上的门上的白色涂漆,又转向窗外,那是不算蓝的天,不算好看的楼,不算茂密的绿化带——却正好看不到她习惯去的那片树林,再往下是窗子铁沿上的少许锈迹。她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试图抓取眼中的每一个细节。她细细接收着,品味着这个杂乱,纷扰,真实而确切的世界。
          她长吁了一口气,视线回到纸上,用手轻轻拭去上面的泪水。
          她望向医生,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开口的意思。对方干净的白色大褂传达出令她安心的气息。轻咬嘴唇,她翻过一页纸,在纸上写下一个问题,这次她的字带上了娴静的味道。
          有恢复的希望吗?
          医生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关于恢复的问题,应该问你的主治医生。”
          没关系
          她知道对方回避的原因,关于答案,在很早之前偷听到的谈话里面就有了。即使如此,她还是难免有些失望。当然,她告诉自己,仅仅是“有些失望”而已。
          抬眼看了对面的医生一眼,她当然能猜到会有这次“聊天”的原因。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这个有关“心理”的科室的门牌时还没有多大感觉,此时,她却敏感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可以走没有?
          尽管他们的交流只有寥寥数句,她却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两人仿佛有某种共同保持沉默的默契,医生极少说话,而她的动静只有写字时的沙沙声,以及方才无声的哭泣。或许,因为她仍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难言的羞愧,才如此发问。
        “可以。”医生理所当然地说。
          她站起身来,长时间保持的坐姿让她感到双腿的酸痛。她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尴尬地转回来,因为她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把笔记本和笔拿在了手里。
        “送给你了。”他笑道。
          这句话却让她更为难起来,她望着言简意赅的医生,意识到对方只是扮演一个可亲却可恶的角色而已。但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于是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谢谢
          把笔记本往对方面前递了递,这才收拾离去。
          出门之后,回想刚刚的情景,她忽然觉得这次的交流莫名其妙得很,让她觉得好笑。但是很快,她领悟到了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沉默而已。
          现在,她只想在出院之后,回到家,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这段时间里的感受和胡思乱想用文字记录下来。
          ——当然,在那之前,先好好地哭一场。
          (完)

    大概有着某种生理缺陷之类的人,都会有点自卑与敏感。无法改变现状,却又死不甘心,直到结果终究徒劳枉然。总是只因为自己心中忧伤,便视外物漠然,草木无情。在领悟到这一点之后,又转而嘲笑自己。世界不曾有意中伤自己,只是自己心中有伤,难以排遣,才至内心潮湿一片,无意间还殃及强憎了周遭。(随便说说的,楼主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