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Ball Lighting”说起(散文?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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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刚看完的《球状闪电》有这么一个情节:
          科学家解释为何“球状闪电”就在人们周围,人们却从未觉察到的时候,用了这个比喻:“就像人们看不到白天的月亮一样。”
          白天能看到月亮吗?
          这似乎是一个小孩子都能回答的问题。
          但事实却竟是——可以看到。不需要借助工具,也不需要你的视力特别好,你只需要等待一个阳光并不猛烈的时候,加上一点点耐心,就能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天空中,发现隐藏在白天的月亮。
          我确实亲自验证了一次。
          那时我走在人流之中,忽然之间想到书中的情节,便原地驻足,傻傻地抬起头来,去捕捉它的身影。天上云彩稀疏,天蓝底色里还透着几分苍白。当我终于找到那个小小的,浅浅的轮廓时,某种久违的感动包围了我。
          随即,我感到了悲哀。
          那白昼里的月亮仿佛是某种象征,让我发现自己遗失了什么。
          小学时的某个寒假,从大城市回到乡下,我坐在庭院里,手上抱着一本《水知道答案》,从傍晚阅读到天黑。看不清书里的字之后,我去望着夜空中已显得黯淡的星河,领略城市看不到的光景。觉得冷的时候,抱着书回到小屋里,思绪又回到书里的描述。我想象着水在显微镜下面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奇妙的结晶,水的精灵随着人们的喜怒哀乐或雀跃、悠然,或愤怒、哀怨,跳跃充满灵性的舞蹈,但人类从未察觉。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唯一有幸窥见真相的孩子,兴致勃勃而又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思。我把全部心思投入那个关于“水”的世界里,对身旁父母和长辈的谈话毫无感觉。终于读完全书之后,我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心里默念着:“明天下雪,明天下雪……。”
          ——倘若你也看过这本书,你就能理解当时的我。
          更小一些的时候,小学一年级吧,我用一支铅笔和本子总结出了某个数学结论,具体怎么描述忘记了,大致上就是若干不同元素按不同方式不同顺序可以有多少个不同的组合之类的,数学上有个专门的名词来描述此类命题,现在竟不记得了。课本上至少初中才接触这样的知识,当时,上了初中的哥哥正好碰到这种问题,要我帮忙列出来。我却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是二十四。”因为这种最简单的形式——1、2、6、24、120 ……我再熟悉不过。我哥不信,我便快速地在纸上把24种排序列了一次,同时在心里诽谤:“最简单的列举法都能能出错,真是够笨的……”然后我哥哑口无言。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会选择理科,我周围的人也都这么觉得。在我家乡,学打算盘是小学二年的课程,而我学了半年,就能够用一分钟时间里演示用算盘从一加到一百的过程;曾经可以在五秒钟之内计算完乘数均是两位数的任意乘法,尽管此项能力现在已经退化完毕;小学三年级学会了名为“算二十四点”的数字游戏,到高中时代依旧能把对手败得毫无还手之力;小学时代看完霍金的《果核中的宇宙》,至今已彻底遗忘;前些日子在书堆里翻出一本《反物质》,这才记起初中时代曾硬是啃着艰深的公式和陌生的词汇把这本书读完的伟大事迹;无数次翻开新买到的《科幻世界》,首先看的是转载前沿科技的科普部分;最喜欢的科幻之一是《接触》,因为它在很多人十分熟悉的无限不循环小数里面找到了玄机……
          初中的时候,看到数学课本关于“3X+1”命题的材料,便不自量力去挑战这一难倒了无数杰出数学家的证明题,和它不死不活地纠缠了一个星期方才作罢。怨念作崇下,高中的时候写了一篇故事,为了证明主人公在数学上是不世之才,便让他在一次数学对决中以此命题的证明“秒杀”了对手。
          高一读了《数学的危机》之后,我学会了随随便便就能抛出一个十分荒谬的,但别人永远无法证伪的命题,譬如:“在圆周率3.1415926……小数点之后若干位,数值恒为5并且不再改变,即圆周率为3.1415926……(若干位之后)5555555555(无数个5)。”
          根据生物学,构成我们身体的细胞里,每时每刻都有细胞死去或者新生,即使是一些寿命长些的细胞,也只能活几个月而已。有时候我看到许久未见的人,会感到莫名其妙地茫然,你还是你么?构成过去的“你”的细胞已经全部死去,一批新生的细胞重铸了“你”。新生的“你”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占有这幅形体,夺取记忆和思维,取代地位……不要用这幅形态来欺骗我,你已死去,我不认识眼前的人!
          ——我很清醒,这是经典的形而上学的误区。
          只是这么想来,当我此时为过去的自己感到悲哀的时候,是否就像是,历史的胜利方对失败方的嘲弄?名为祭奠,实为蔑视。
          过去的我已死去,我最终选择了文科。
          纵使我在高二的时候,仍会在宿舍里解释“四维空间”:“我们的世界有三个方向的坐标,你站在那里,相对应地有前后,左右,上下三对方向。现在你想象一下除了这三对方向还存在第四对方向……想象不到,那就对了,就像一张二维纸上的人无法想象三维空间一样,思维局限于三维的人也无法想象四维空间……”纵使我还曾经写过关于主人公在四维空间二维时间体验的小说,不久之后看到《三体III》里面有对四维空间十分类似的描写的时候,还得意了好一段时间。纵使在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的时候,我如此安慰自己:“上帝是掷骰子决定世界,姑且就认为这只是某人脑中的某原子‘量子幽灵’了一回于是引发蝴蝶效应导致某人神经短路举止异常,这种事情是不可预测的……”纵使是高二第一学期,我很不小心地物理化学生物三科全班第一(可不是倒数的),导致班主任大惊失色地找到我谈话,说应该在文科上面花功夫而不是这三科云云。
          纵使如此,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更喜欢文科。直到现在,我仍十分确定这种说辞并不违心,同时却有了另外一种感觉,名为——欲哭无泪。
          ——我为何厌弃它们呢?
          是因为我们的课本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所谓科学那多彩缤纷的面容,直指其最简单最枯燥的本质?是因为学生时代那成千上万次的,只为应付试题的演算终于消磨尽了我热情和耐心?还是仅仅因为喜新厌旧的我,有了别的追求而已?
          记得有句批判国人的话:“我们享受着科技革新所带来的福利的同时,却对科学漠不关心。”与我而言,我至今仍离不开科幻,当我向别人推荐科幻的时候,会提到它是“人文关怀”和“科学精神”的完美结合。
          可是我自己的“科学精神”呢?
          来到大学,不知不觉中,已经与一切有关“科学”的东西绝缘开来。我以为自己会渐渐习惯这种变化,却忽然感到害怕起来。
          然后,《球状闪电》拯救了我。
          球状闪电是当今世界最为神秘的未知物理现象之一,然而它又不像UFO那样飘渺——这不是重点。作为一篇科幻小说,书中对这“Ball Lighting”进行了猜想。
          “问题不是你们想得不够复杂,而是想得不够简单。”
          “它是宏电子,足球那么大的电子。”
          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那些久违的词汇像幽灵一般出现在脑中——量子力学,量子幽灵,粒子纠缠,薛定谔的猫,概率云,观察者,坍塌态……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够清晰地记得这些东西。我想起自己第一次了解量子力学的时候,那种迷惑,惶恐和惊奇。从那之后,我知道了科学不一定是冷冰冰的机械式的程式,在科学最基础的学说部分,竟然充满了人类难以理解的看似“唯心”的理论。
          我告诉别人,我相信一种东西,名为“奇迹”。别人很吃惊地看着我,我解释说,看到我手里的这枚硬币了吧,没准等会儿,够成它的全部粒子一下子“瞬移”到了另外一处,这枚硬币就消失了。按照量子力学的说法,这是可能发生的,不过发生几率是某参数乘以粒子“瞬移”概率的构成硬币全部粒子数的次方而已,无限接近零。但科学是什么?这个无限接近零的数可以被人为放大的。好了,现在你盯着这枚硬币,用观察者的意志去干涉它,看着啦……
          ——好了,既然名为“奇迹”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发生呢?
          现在,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我把硬币放到桌上,然后我俩都闭上眼睛。这时我们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硬币的存在,硬币只在观察者的概念中存在,当你怀疑硬币还在不在那个位置的时候,硬币就成了“量子幽灵”,处于“存在”“不存在”的叠加状态。好了,睁开眼睛,硬币是不是不见了?
          什么?你说是我悄悄拿走了?
          ——首先,你没有看到,就不能污蔑我偷走了硬币;其次,即使是我偷走了硬币,可是在你不确定的情况下,还是可以理解为硬币发生了量子效应,不是么?
          忍不住复制了书里面使我落泪的段落——

      “我猛地睁开双眼,就在书桌上的紫水晶花瓶上,出现了一朵蓝色的玫瑰,但玫瑰在我看到它的瞬间就消失了,只剩空花瓶静静地立在那里。但那朵玫瑰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我的脑海中,它充满了生机,透出一种冰雪的灵气。”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玫瑰没有再出现,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就插在紫水晶花瓶上。”
            ……
          “我以后再也没看到蓝色玫瑰,但知道它在那里就够了。有时夜深人静,我就将水晶花瓶移到窗前,然后背对着它站着,这时我往往能闻到飘渺的花香,就知道它肯定已经在那里了,心灵的眼睛能看清它的每一个细节。我用心来抚摸着它的每一个花瓣,看它在来自窗外的夜风中微微摇曳……它是一朵我只能用心来看的花。”
       “不过,我还是有希望在此生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次蓝色玫瑰,据丁仪说,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讲,人的死亡过程就是由一个强观察者变为弱观察者再变为非观察者的过程,当我变成弱观察者时,玫瑰的概率云向毁灭态的坍缩速度就会慢一些,我就有希望看到它。”
          “当我走到人生的尽头,当我在弥留之际最后一次睁开眼睛,那时我所有的知性和记忆都消失在过去的深渊中,又回到童年纯真的感觉和梦幻之中,那就是量子玫瑰向我微笑的时候。”

          主人公的曾经的恋人在实验中“死去”——也许没有死去,只是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处于生与死的叠加状态而已,或许她还能以某种形式出现,或许这种说法只是安慰而已。
          但主人公坚信着她以某种方式存在着。
          那朵蓝色玫瑰,可能只是主人公一瞬间的错觉而已,可能玫瑰真的奇迹般地凭空出现过——那是她给他新婚的礼物。我宁可相信后者。另一个理由是,它说明了即使是最为“不尽人情”的理论科学里面,都包含了孕育浪漫的因子。
          还有一篇科幻《微观尽头》:科学家们不断分割出越来越小的基本粒子——分子、原子、原子核、质子、中子、夸克……最终小心翼翼地剖开最微小的粒子的时候,期待着的人们看到了什么?广袤无垠的宇宙,大大小小的璀璨星云,以及亿万闪耀的恒星——那是微观尽头的宏阔宇宙。这一节,颇有些禅宗里“一沙一世界”的味道,又仿佛让人想得更远些——我们这个宇宙,会不会只是更宏观的世界里的一粒尘埃呢?
          也许我没有并没有完全看懂书里面的科学,但我看懂了书里面,关于“科学”的哲学。我想,即使现在我已经对绝大多数有“科学”之名的学科不感兴趣,即使我现在连数学都遗忘大半,即使我现在只会和人“超弦理论”、“多维宇宙”、“时空皱褶”地故弄玄虚,也不妨碍“科学”一词在我心中的分量。
          科学界有一个很著名的说法,大致就是,我们目前所观察到的所有物理现象就像水面上的波纹一样,仅仅是最表面的东西,你看不到水面之下有一条鱼恰好游过,你就无法解释水面上划动的水纹。关于物理更深层次的东西,最为睿智的物理学家和普通人一样无知。
          这样想来,我似乎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安慰。
          ——你能看到白天的月亮么?
          觉得遗憾,可看完这个关于“Ball Lighting”的故事,感觉还是好些了。
          如果有空,不妨做一个尝试,随便找个无限不循环小数,譬如二的开方吧,把它展开到小数点第一万位(亲,可以用电脑的哦)。然后转换为只有“0”“1”的二进制,用某破译软件分析,或许你就能破译出创世之初,神秘的宇宙留给智慧生命的信息哦!
          最后,说到底,释然什么的是不可能的额。残念,残念,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