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远去的那个人——小保姆,广州大学论坛

记忆中远去的那个人——小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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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iwei1 LV.连长: 2014/8/23 13:25:46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姑姑家的客厅里。

每个寒假暑假我都会去姑姑家住，那次也不例外。那天，刚放假没多久，我睡到早上十点多才起床，趿拉着双拖鞋就从卧室出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然后睡眼朦胧的去客厅准备看电视。

没想到偌大的客厅里竟然坐着个陌生的女孩子，正局促地紧紧并拢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

　我很吃惊，不禁“咦”了一声。这时，姑父的声音从沙发那一边传了过来：“晶晶，才起啊？”

　“嗯。”我边点头回应边走到姑姑和姑父中间坐下，姑姑正抱着我弟弟云飞，在喂他喝粥。　

　扯了扯姑父的衣袖，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孩，轻声问：“谁来的？” 　

　“她叫美仙，叫她阿仙就可以了，从厚街那找来的，专门带弟弟的。” 　

　闻言我不禁被牛奶呛了一下，美仙……我仔细打量了下她，再想想美若天仙这个词，不由得莞尔。　

　后来才慢慢了解，阿仙其实是很可爱的，很孩子气。　

　第一次见面对她的印象，一个很典型的农家女孩子：红上衣布裤子，皮肤黝黑中泛红，身材圆润，眼睛大大圆圆的，脸颊鼓鼓，嘴唇很厚但很红。

　吃完早饭后，上午我陪姑姑去麦德龙购物，买零食和甜品。

　在吃早饭时我就听见姑姑在和阿仙说关于云飞的事了，早上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什么不能吃，水果什么时候吃，酸奶要哪种的……一条条交代了足足半个小时，我当时挨着云飞坐着吃三明治，陪他看会儿《冰河世纪》。我摸摸这小子的头感慨他真是幸福，边对阿仙表示敬意。其实我对每个来姑姑家干活的人都有敬意，且不说厨师已经换了三个，单说带弟弟的保姆，我就觉得很了不起——要记住这么多繁杂的条条规矩，很不容易。

　虽然都讲清楚了，但毕竟是新来，出门时阿仙还是忙得手忙脚乱的，当我们都穿戴整齐的站在电梯门口等她时，她才匆匆拎好弟弟的小包，套上鞋追了出来。当时，姑姑就皱了下眉头。

　在电梯里，阿仙才十九岁到底小孩子心性。只见她笑笑着朝云飞摇晃了下他的小书包，说：“你看，都是你的东西哦。” 　

　云飞性情是对熟悉的人特别好，对不熟的人则淡淡的。何况他才两岁多，所以当时云飞没有理阿仙，连头都没有扭一下。我看了不禁在心里叹气，于是逗逗云飞：“这是阿仙姐姐哦小云。”

　云飞哼哼唧唧的抱住我的腿，阿仙这才没那么尴尬。

　电梯下到负一层，走进停车场，阿仙看到车好像有点兴奋，反正眼睛是亮了。后来坐在车上，阿仙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

　到了麦德龙，进入后阿仙更是看得目不暇接，她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麦德龙高高长长得货架和货架上的商品，连挂在她肩上的小书包滑到了手臂上都没理。姑姑抱着云飞走在前面，我推着购物车慢悠悠的跟着，一边把喜欢的食物放进去。看着阿仙的样子，只觉得心情没那么轻松了。

　中午回家后，我打开电脑上网，云飞在抱着他的小篮子吃水果，而阿仙，在忙着打扫。

　姑姑家又换了新的阿姨，吃饭时姑姑夹了一块蟹肉到我碗里，边说：“你尝尝，我觉得比上个的手艺要好。”

　我边吃边点头赞同，夹菜时不经意的一抬头，看见阿仙，突然发现她……怎么说呢，桌上四、五道菜和一汤，围成一个圈放在转盘上的，想吃哪样菜就把哪样转到自己面前就行了。可是阿仙根本就没动多转盘的样子，碗里除了白饭就是青菜。我把那盘蟹转到她面前，好一阵也没见她动过。

　是不敢吗？　

　再后来，我们慢慢熟了。阿仙遂和姑姑他们一样叫我“晶晶”，没有她叫姑姑“梅姐”时的隐隐畏惧，也没有她叫姑父“先生”时的怯弱，有的，只是像在换一个在这个家中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时的亲密。　

　某日晚上我在上Q，阿仙在拖地，正好到了书房。她边拖边和我聊天：“晶晶啊，我也有个Q号的，别人帮我弄的。” 　

　“哦？多少？我加你吧。” 　

　她苯拙地把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地一个手指摁Q号，很慢，很不灵活。

　加了她的Q后，她很开心，指着她的Q名，对我说：“很不错吧？”

　第一个反应，好难听……扭头看见她的笑脸，我也忍不住笑了，“嗯，还可以。”

　她没上过学，不会识几个字，这个Q还不知是谁帮她弄的。她已经订婚了，男方是和她一样的人，同一镇，也在外面打工。

　正和她聊着，姑姑的声音就到了：“阿仙，在干嘛呢，还不快拖地！”

　阿仙忙用力拖地，边喊“好好”

　阿仙很怕姑姑，或者应该说，姑姑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危的气质。

　当然从我的角度无法理解，我和姑姑关系特别好，更像姐妹。姑姑虽然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在下属面前也总是没表情的一张脸，但其实，她是很孩子气的一个人。会在办公室里放大量的零食和时尚杂志，我还记得过年时陪她去香港，买了一大袋的优之良品的糖，吃了我们足足几个月；会和我一起逛街时讨论哪个牌子的衣服好看；会和我一起执着于漂亮首饰；会和我一样喜欢旅游爱玩。而且姑姑对阿仙，客观来说吧，除了语气有时不耐烦外，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工钱也是给的比其他家要丰厚。家里的东西，她想吃就可以去拿。总的来说，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些事情。

　但阿仙还是个孩子，我看得特别清楚。

　她是个孩子，所以睡觉时被姑姑叫醒去给云飞把尿湿的裤子换下来，去拿条新裤子时，会很不高兴，皱着脸装做没听见；

　她是个孩子，所以有次我看到她站在糖罐面前，趁没人注意时抓了一把放在衣服里，神色慌张，眼睛里却有着隐密的欢喜；

　她是个孩子，所以跟在我们身后逛街时会眼巴巴地看着漂亮衣服，看见姑姑给我买这买那时眼中深深的羡慕；

　她是个孩子，所以有次被我撞见在厨房里狼吞虎咽用勺子舀弟弟吃的那种酸奶，旁边还有一个空的盒子。当天晚上姑姑打开冰箱时惊呼：“晶晶，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牌子的酸奶的么，怎么一下子吃了两盒啊？！”当时阿仙就在一旁抹桌子，闻言动作加快了，却没有抬头看我；

　她是个孩子，所以才会在某次和我单独在一起时突然说出一句话“晶晶，你多好啊。”语气中无限羡慕无限黯然，听得我心里一痛。

　在姑姑家住完假期后我就回广州上学了，平日里只有极少数的周末会被姑姑拉出去逛街，然后见到阿仙。她每次见到我都特别高兴，每一次分离时她都问我什么时候才放假才去姑姑家住。

　再后来，到了寒假，又是一个长假，我终于姑姑家住了。一路上我就想，阿仙见了我肯定高兴。

　不料到了姑姑家，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年长的面孔。

　向姑姑打听，姑姑语气中略有不满：“哦，那个阿仙啊，辞了，太年轻了做事不稳重。”

　我一怔，还没开口，云飞就跑了过来，“姐姐姐姐”的叫我。

　晚上上Q，阿仙的头像一直暗着，估计，她到了另一个家庭，是没有机会上Q的吧。

　深夜，我揉揉酸涩的眼睛，从书桌前起身，到厨房那打开冰箱给自己弄了点吃的。我站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低头慢慢地吸着碗里的冷面。整层楼静谧悄然，只有走廊深处姑姑的房间里还透出些许灯光。若是在以往，阿仙肯定也干完活睡了吧？这样想着想着，蓦地，就垂眸叹了口气。

　——记忆中的你，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紧紧并拢着腿，双手放膝盖上，神情紧张。虽长得不漂亮，可却分明是再稚嫩不过的一张脸了，属于19岁少女的本应活泼明亮的脸庞。

后记：
　阿仙走了有阵子了，文章是她走后写的。
我生活在一个安稳的世界里，衣食无忧，亲朋挚友环绕身旁，纵然我永远失去了什么我最珍惜的，但我所拥有的，仍然很多很多。　
　每当我看到一些在这个安稳世界之外的一些人——比如寒冬中蜷缩在桥下的落魄男子，比如白发苍苍手里拿着破碗乞讨的老人，比如中国某些偏远地方因饥饿而瘦弱的孩子，比如阿仙——才十九岁就不得不出来打工的、从没上过学的年轻女孩子。
　很多时候我力所能及的去帮助他们，但更多时候我无能为力，有时连看都不忍心。我无法把我所拥有的一切尽悉给他们，我无法帮助天下每一个受苦的人，我的力量太微弱，如杯水车薪。
　很沉重，很难过，很不知所措。
　最奢华的愿望，莫过于给我无上力量，让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衣食无忧，快乐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