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刀下留痕》


当时那把售价18元的刀其精确重量是1.685千克，显然刀身的重量并不足以脱离主人有力的右手。
——楔子
“不用找了！”一张皱巴巴的20元面值的钞票丢在了铺面上，于是那把淡黄色羊皮纸包裹着的利刃递了过来，他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早上九点，天气的闷热却已近了肆无忌惮的境界。浓烈的血腥味混杂了潮湿的空气在拥挤不堪的肉菜市场里四处游荡，散发出刺鼻恶心的热臭味。人群肆意地踩踏着地面上腐叶烂肉，为了各自的生活心甘情愿地挤进了这座肮脏的菜市场。
“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这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四十八岁男人下决心似的与肮脏的菜市场诀别了。他往市场外走去，右手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背包上。
九点过后的城市里，老余始终面带微笑地走在前往人民医院妇产科婴儿看护室的路上。
市人民医院距离市场有十分钟的路程，老余比谁都清楚。他还知道转过前面的街角再走一分钟左右就到了阳光幼儿园。
“生活，你不勇敢地站起来战斗并改变它，它就会改变你！”老余的眼睛始终闪着笑意的寒光。
三个月前曾是牙科主任医师的单身男子走到了街角的十字路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闷热终于达到了张扬跋扈的地步。知了声盖过了街道上车轮的压轧声，依然有人闯红灯，依然有人翻越路中央的铁栏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上依然长发飘飘。报刊亭明目张胆地兜售五颜六色的马报，封面令人血脉贲张的黄色书刊居然还摆放在了《读者》的旁边！
老余铺满血丝的眼球里笼罩上了一层白雾般的迷蒙，而脸上残留的某种留恋似乎也要消失殆尽了。“这便是他们自以为的生活！”
九点十一分，老余时隔三个月之后再一次推开了门诊部的大门。偌大的大厅里，空调的介入带来了室内外强烈的温差，老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微微低下头快步走向一楼的看护室。他的右手未曾离开过那只黑色背包。
如果不是因为三个月之前的那一次意外被医院开除，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四楼牙科二室自己的办公室里替人看病。“这不公平！”他只小声地抱怨了这么一句便神色黯然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从透明的玻璃窗外可以看见整洁宽敞明亮的看护室内一排排的婴儿床，而且居然没有一个护士！老余内心涌起了一阵躁动不安的狂喜。他似乎也听到了羊皮卷下那一把嗜血恶魔急不可耐的磨牙声。
“动手吧！”
老余试图扭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门从里面紧紧地锁住了。他用双手粗暴地扭动着门锁，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起伏凹陷的太阳穴缓缓地滑过了他的脸颊。他狠命似的踢了一脚纹丝不动的房门。“砰”的一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安静走廊里，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老余走到玻璃窗前狠狠地瞪着里面手舞足蹈的新生婴儿们。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鼻子喷出的白气在厚厚的玻璃上化为了零星滑落的水珠。
“是谁？！”走廊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质问声。
老余二话不说转头就往走廊另一头走，脚步没有丝毫的慌乱。“如果他追上来我就杀了他！”
医院大门口外，老余在等待。时间在流逝，男保安依然没有出现。
站在烈日下，老余猛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迷茫和恐惧无助。他刚才失去的不仅是一次找回生活快感的机会，还是一次为尊严和名誉复仇的机会。
老余颓然坐在了树下，灵魂仿佛正在脱离自己干瘪了的肉体。“我的生活没有了……”
“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坐在路上？”
“因为叔叔累了。”
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的手走过了老余的身前。老余抬头去看她们的背影，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抹死灰复燃似的亮光。他脸上又渐渐地恢复了红润。望着那对母子远去的背影，老余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阳光很妖艳，天空很蔚蓝，空气很闷热。老余紧紧抓住怀里的黑包兴冲冲地按原路走回。
阳光幼儿园大门敞开。老余当枪匹马闯进校园直接扑向了幼童们的教室。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亢奋的怒火，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肉模糊的景象。
老余从包里掏出那把菜刀剥去了它羊皮纸的外衣，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教室的大门。“砰！砰！砰！”连续三个沉闷的声音之后木门重新关上了。
老余竟定在了门口——教室里整整齐齐地坐着几十个天真无暇的小孩子。这个时候，几十双天真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无知和无畏。
老余举着锋利的菜刀向他们奔去。
“不要犹豫！一刀下去就不会再有悲剧的生活了！”
“老师去哪里了？！”老余抓起了一个小男孩对他大声咆哮着，寒光闪闪的微笑在那把举起的菜刀上欢欣跳跃着。
“叔叔，你累了吗？”那个小男孩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话。老余眉头一皱，紧握菜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窗外的世界笼罩在了一片黑暗里，好像要下雨了。
“叔叔，你看这是我自己写的。”小男孩微笑着伸出右手把一张纸片递了过来。纸片上歪歪斜斜写着两个颜色各异的大字：医生。
老余心中一凛：医生……
“我将来要做一名医生！”小男孩骄傲地说，脸上的红润透出了他纯真的笑容。
“叔叔，还有我的！”“看我的！”“看我的！”“我的！”“我的！”教室内顿时炸开了锅，几十个声音响起，几十双手托起了他们写着理想的纸片：
售票员、保安、农民伯伯、科学家、工人、作家、音乐家、诗人、大人、好孩子……
老余愣住了——
“这便是他们未来的生活！”
于是，安静的幼儿园教室里，就多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男人。
那把跌落了的菜刀无力地躺在地板上，无言地看着一旁失声痛哭流涕的主人。
“生活究竟是什么？”
当幼儿园教室窗外的世界已是大雨漂泊烟雾迷蒙的时候，老余平静地向派出所走去。
作者：古比雪夫
2010年5月于菊苑

短篇小说《刀下留痕》的原文


『佛经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当时那把刀的重量，并不足以让它脱离他的手。』


那把刀的重量等于1.685千克，零售价18元。
“不用找了！”老许把崭新的20元钞票丢在了刀铺上，迅速将那把被灰黄色羊皮纸包裹着的利刃塞进了挂在自己右肩的背包——已经跟随他二十三年之久的黑色背包在种时候原本是安静地挂在市人民医院门诊部四楼牙科二室的木架上。已经三个月了，它每天都会被自己的主人带到这个永远都是臭气冲天人声吵杂的肉菜市场。
清晨九点，有云无风，天气一如既往地闷热。浓烈的血腥味混杂了闷热潮湿的空气在杂乱不堪拥挤不断的肉菜市场里四处游荡，发酵出阵阵刺鼻的恶臭味。赶晨买菜的人们肆意地踩踏着地面上无处不在的腐叶烂肉，为了各自的生活心甘情愿地挤进了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群里。
老许用手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背包上头也不回地往市场外走去。
“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这个将在十三天之后迎来自己四十四岁生日的男人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下定决心来到这里买走那把刀的，现在他又下决心似的与这里诀别了。
九点零三分，行人稀少，天气闷热，老许很冷静。他正全神贯注地走向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人民医院妇产科婴儿看护室。
市人民医院距离市场有十分钟的路程，老许心里很清楚。他还知道转过前面的街角再走一分钟就到了全市闻名的阳光幼儿园——人民医院年仅三十六岁的现任院长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平时不苟言笑的老许今天走在路上的时候竟然始终面带微笑。他仿佛也看到了黑色背包里羊皮之下那一抹寒光闪闪的微笑。
“生活，你不勇敢地站起来战斗并改变它，它就会改变你！”眼镜掩护下的眼睛突然射出了一种带着笑意的寒光。
三个月前曾是主任医师的单身男子走到了街角的十字路口。二十三年来他一个人独自行走在这个距离故乡八千里远的南方大都市的十字路口上。现在，他的生活也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天气的闷热达到了张扬跋扈的地步，知了声甚至盖过了街道上车轮的压轧声。依然有人闯红灯，依然有人翻越路中央的铁栏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上依然长发飘飘。街边明令严禁贩卖小吃的告示牌下依然炊烟袅袅臭气熏天。报刊亭明目张胆地兜售五颜六色的马报，封面令人血脉贲张的黄色书刊居然还摆放在了《读者》的旁边！
老许定定地站在街角等待绿灯的到来，以此同时这座城市混乱不堪的生活令他茫然四顾。他铺满血丝的眼球里逐渐笼罩上了一层白雾般的迷蒙，而脸上残留的某种留恋似乎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便是他们自以为的生活！哼！”
九点十一分，老许推开了门诊部的大门。时隔三个月之后他再一次回到了这里，这个曾经在那个贫困的家乡为他带来巨大家族荣誉的伤心之地。在这里，他因为一次意外的失误丢掉了自己的饭碗，确切地说是因为一位病人自己咬到了正在拔除出的智齿下的神经血管，然后大出血脑瘫。医院当即把他开除了。
“这不公平！”他只小声地抱怨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神色黯然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老许觉得，他被剥夺的不只是饭碗，还有尊严和名誉。而尊严和名誉是他生活着的支撑和信仰，柴米油盐酱醋茶并不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偌大的大厅里，空调的作用引起室内外强烈的温差，老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微微低下头快步走向一楼的看护室——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他的右手紧紧地压在自己黑色背包上未曾离开过。
从透明的玻璃窗外可以看见整洁宽敞明亮的看护室内一排排的婴儿床，而且居然没有一个护士！老许内心涌起了一阵躁动不安的狂喜。他似乎也听到了羊皮卷下那一把嗜血恶魔急不可耐的磨牙声。
“动手吧！”
老许试图扭开房门，突然发现门紧紧地锁着。他用双手粗暴地扭动着门锁，依然无果。豆大的汗珠渗透出了黑发，顺着他起伏凹陷的太阳穴缓缓地滑过了他的脸颊。他狠命似的踢了一脚纹丝不动的房门。“砰”的一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安静走廊里，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老许走到玻璃窗前狠狠地瞪着里面手舞足蹈的新生婴儿们。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鼻子喷出的白气印在了厚厚的玻璃上化为了零星滑落的水汽。
“谁在那里？！”走廊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保安的质问声。
老许转头就往走廊另一头走——他的不紧不慢的脚步依然没有丝毫的慌乱。
“如果他追上来我就杀了他！”老许心想。他的右手已经伸进了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黑包。
老许在医院大门口前的小卖铺买了一瓶矿泉水。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门诊部大门。他要证实那个保安是否会出来找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个破坏了他的计划的男保安没有出现。
站在烈日下的老许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迷茫和恐惧无助——他刚刚失去一次找回生活快感的机会，失去了一次为尊严和名誉复仇的机会。
他颓然坐在了树下，无力地呆坐着，灵魂仿佛正在脱离自己木讷了的肉体。
“我的生活没有了……生活没有了……”他口中反复念叨着。
“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坐在路上？”
“因为叔叔累了。”
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的手走过了老许的身前。老许抬头去看她们的背影。忽然他眼中一闪，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铺满了红润。他冲着那对母子远去的背影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阳光很妖艳，天空很蔚蓝，空气很闷热。老许紧紧抓住怀里的黑包兴冲冲地按原路走回。
阳光幼儿园大门敞开。老许当枪匹马闯进校园直接扑向了幼童们的教室。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肉模糊的景象。他的亢奋化为两团怒火在眼睛里熊熊燃烧着。
老许从包里掏出那把菜刀剥去了它羊皮纸的外衣，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教室的大门。“砰！砰！砰！”连续三个沉闷的声音之后木门重新关上了。
老许竟定在了门口——教室里整整齐齐地坐着几十个天真无暇的小孩子，这个时候都睁着大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大人。
老许举着锋利的菜刀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不要犹豫！我不犹豫！一刀下去，就不会再有悲剧的生活了！”
几十双天真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无畏——无知便有无畏。
“老师呢？！去哪里了？！”老许抓起了一个小男孩对他大声咆哮着。手中的菜刀已经迫不及待要砍在这个仅仅才拥有三四年生命的儿童的头上。
“叔叔，你不是累了吗？”全然不知自己命悬一线之间的小男孩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话。老许也愣住了——这个三岁幼孩就是刚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一个。老许眉头一皱，但手中的菜刀依然没有放下。
“叔叔，你看这是我自己写的。”小男孩微笑着伸出右手把一张纸片递了过来。纸片上歪歪斜斜写着两个颜色各异的大字：医生。
老许心中一凛：医生……
“我长大以后要做一名医生！”小男孩骄傲地说，一脸的红润透出了他纯真的笑容。
“叔叔，还有我的！”“看我的！”“看我的！”“我的！”“我的！”教室内顿时炸开了锅，几十个声音响起，几十双手托起了他们写着理想的纸片：
售票员、保安、农民伯伯、科学家、工人、作家、音乐家、诗人、大人、好孩子……
“这便是他们未来的生活！”
吵杂的教室里，老许已是老泪纵横，“孩子……请原谅我的无知。”
那把跌落了的菜刀无力地躺在地板上，无言地看着一旁失声痛哭流涕的主人——它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陌生孩子对未来的憧憬竟能使主人松开了自己有力的右手。
“生活是什么？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年以后的又一个艳阳天，年迈的老许在监狱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而当时幼儿园教室窗外的世界竟已是大雨漂泊烟雾迷蒙……
作者：古比雪夫
2010年5月于菊苑

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