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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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现实,切勿产生不好的联想。只是尝试去想象某类人的想法而已。心智未成熟者请勿阅读,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本人概不承担。


      二月是短命的月份。
      二月末的黄昏里,太阳终于从灰白的云层挣脱出来,落在西边的楼群上,像一只橘红的脸盘。橘红色的夕阳是清冷的天空中唯一的温暖,然而只有它自己是温暖的,除它之外的世界依旧是灰白一片,死气沉沉。从高处看这个城市,尤其荒凉,人如蝼蚁,在奔走,在觅食,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又为什么而追求:真可怜。
      

      马尚站在学校最高的教学楼楼顶,在俯视众生。这所学校位于市中心,占了好大一块地,这幢最高的教学楼大概便位于好大一块地的中心,因而可以俯览大部分市区。真可怜,马尚想着,这些人真可怜,他们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他们要什么就没有什么,他们没有资格去要什么,他们凭什么在社会上活着?难以想象。


    二月末的风知道吹不动马尚的短发,就识趣地停息了。那是马尚为了今天特意去理的平头,从头开始,不是么。朋友却说像gay佬,他们是在开玩笑,马尚知道的,他们爱开玩笑,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开玩笑,马尚不怪他们。然而当马尚照镜子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也觉得像gay佬,镜子里的那个人作为男生来说眉毛太淡太细,眼睛又白多黑少,异常呆滞,鼻子倒还好,鹰钩鼻,同刘德华一样,但是鹰钩鼻,你也配拥有么?长在这张脸尚就是浪费,还去剪平头,抵死。马尚看着镜子中自己清秀的丑陋的脸,万念俱灰。


    也不是一时冲动的。由一个念头形成一个决定,乃至于今天的行动,已经花费了两周。这两周里天气都是阴阴沉沉的,真是好天气。马尚看着一点点沉下去的夕阳,心想好久不见,还是等你落下去我再走。在这一片死寂中,马尚吸了一口气,发觉空气很潮湿,该死的潮湿,让人郁闷死了。马上的脑子里无数人在走,无数话语在响,无数的恩仇今天一并了结罢。想到此处马尚竟有点激动,身体也因此剧烈抖动起来,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心脏缺氧使他脸色青白,他咬咬牙坐了下来。他对自己说,不要乱,一步一步来,结果是好的。他闭上了眼睛。


    很重很急的脚步声。马尚张开眼,一个三脚架已经在他的对面站稳了,一个男生正专注地把相机安置在三脚架上。那部相机大概就是所谓的单反了,看上去很专业,镜头正对着夕阳。那男生安置好相机后,发现了马尚,他朝马尚大咧咧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没有跟马尚说话的兴致,他想这人也怪,一个人坐在那不言不语的,失恋了吧。马尚没有失恋,他想起了一些事情,看着那男生专注地朝着夕阳按快门,他想如果当初学一样东西如摄影,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也许在按快门的那个人便是他了,坐在这里的便不是他了,不是马尚了。但是命,是命,马尚到底坐了在这里。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屁!马尚审视过自己无数次,读了这么多年书,如今大四了,大四第一学期好像班里面大家都一样,但寒假一过别人都找到了工作,有去国企的,有去外企的,仿佛就剩下他没找到工作。也并不是没有去面试,但是去面试人家问:有何特长?没有。平时有什么爱好?没有。那你有什么?有……有……我本科毕业的,很快就有毕业证了……我……我每门课都及格的……只能这样说,还能怎样说。没有人要马尚这种人,一无所长,一无是处。马尚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夕阳是短命的,黄昏也是。夕阳造就了黄昏,黄昏造就了感伤。橘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被西方那片黑黑的楼群吞没,最后只余下一些微光。这个世界的灯灭了。暮色四合,黑暗正一点点地蚕食大地,而城市里的人造灯光渐次亮了起来,仿佛在驱赶黑暗,而又和黑暗媾和,这些万家灯火把黑暗衬托得更浓烈了。那个摄影的男生夕阳消失时离开了,楼顶又归于沉寂。马尚的脸在暮色中更显灰败。他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他很有耐心,不与时间追逐。他计划好了一切,包括时间,他一定要依计划行事,从前,也就是在坐在这里之前,他办事太没有计划了,现在他要改过来。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太悲壮,一如现在的情景。这两周马尚一直用这曲子作手机铃声,现在它又在悲鸣了。马尚离开宿舍时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每件物品各有其位,那封信夹在思修课本上。手机带了来。
    “喂。”
    “马尚书,在哪啊,我们这边麻将三缺一,你要不要来?”
    “你们打吧,我有事。”马尚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三个人怎么打啊,顶你。”


    没有人回话,那边意识到马尚挂了,补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呸!”


    马尚放好手机,心里面升腾起一种强烈的厌恶感。他的朋友们。朋友。这个词真好听。马尚数一数自己的朋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刚刚叫打麻将那个,一个个没有一个理解他的。理解,我需要理解啊,马尚心里喊着,你们有给我吗,你们有理解我吗。你们一个个,开着没有营养的玩笑,虚伪地夸赞别人,吹捧别人,你们该为你们的话负责。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是被最好的朋友误解,哈,他们以为你是爱因斯坦,而事实你知道你只是一只猪。最悲哀莫过于此,你还得笑嘻嘻的附和他们,与他们打成一片。马尚,你很苦,很苦,有人知道么。没有。没有人知道你的苦,你不能去告诉,去博取同情,去贩卖廉价的忧伤。马尚,他觉得他不是朋友眼中的马尚,他是他自己想象中的马尚。这两者中的落差让他痛心。也许,马尚没有朋友,他的唯一一个朋友便是他自己。多么可笑啊,上帝,整个世界的人都与他有隔膜,这个世界遗弃了他,以牙还牙,他就要遗弃这个世界。


    天黑了。马尚更加孤独了。黑夜使人内省,在马尚,他的内省便是他的控诉,他向谁控诉?他自己。自己是自己的最高审判者,你就是你是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误解了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指着他说,看,这是一只猪。凭什么他等了二十多年没有等到一个。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他就是了吗,他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而他亦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人觉得他猪狗不如,明面上笑吟吟,暗里鄙视得很,他知道的,没关系,鄙视没关系,他本来就是猪狗不如,如果不是猪狗不如,用得着活得那么不开心么。


    你们这些人,他恨恨地想,真是虚伪。


    有部电影里的台词说,肚子饿是真诚的动力。是这样的,那些吃饱了饭的人们,无事可干,唯有将真实的事情有技巧的掩藏,再添油加醋,四处散播,这就是虚伪。吃饱饭的人最虚伪。马尚没有吃晚饭,他一点也不肚饿,但他觉得自己还是真诚的,至少他忠于了现实。


    二月末的夜晚,城市的上空寂寥极了,没有一颗星,没有月亮,只有灰蒙蒙的一片。马尚看看手机,快八点了,时候就要到了。这时楼梯那边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时候还有谁会上来呢,马尚紧盯着门口。


    两只手机像两只手电筒,一同飘进楼顶。拿着手机的是一男一女,借手机的弱光,马尚看到他们年轻的脸,那个女的刘海很好看。马尚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早看过了,不就是流星雨嘛,都是你,还要爬这么高的楼,累死了。”女说。
    “我以前也看过,可我们没有一起看过啊,网上说八点我们这里能看到,你看这天,看得到吗?”男说。
    “那边,那边好像有个人。”
    “可能也是看流星雨的吧,”
    “同学,有没有看到啊。”


    马尚没有回答他的欲望。这时候说话像是对这个世界还有眷恋,最好保持沉默。是一对情侣啊,马尚想,看来很恩爱的样子,他们有没有爱情呢。爱情,爱情是什么?马尚自问。他知道他回答不出来,因为他没有拥有过。如果说有遗憾,那便是了。可是那并不是遗憾,而是注定的,马尚有爱过人吗,有爱马尚的人吗,没有吧。他觉得他不值得爱,然后他也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马尚尝试过,但他一回头看自己便惊醒过来,多像一个小丑,自己是个小丑这个事实让他很有挫败感。然后他努力去觉得,他生命中那个人还没出现,他在等,等,等,什么也不做,唯有等。他不知道等字常和一个字组合在一起,死,等死。没有缘分这回事,你等不到,你别幼稚了,马尚这样告诫自己,但内心又顽固的坚持,等。


    真是幼稚。笑死许多成熟的人,想到这里,马尚忽然觉得那对情侣透过黑夜望过来的眼光充满同情。他们一定在想,这可怜的光棍,一个人在这里看流星雨,真可怜。


    这样的失败者,活着还有意义么。活着让人同情怜悯鄙视刻薄吹捧羞辱么。


    天依旧是一片迷蒙。那情侣看看天,看看不说话的马尚,觉得这楼顶怎么突然冷了,不是说春天了吗。冷,没有流星雨出现的迹象,我们下去吧。


    好了。没有人来打扰了。马尚再拿出手机看时间。时候快到了。他像是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有如实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大抵如此。


    一时间无数的画面在马尚的脑海中掠过,偏偏他又是清醒的。他在脑海中再重复了一遍那个游戏:列出一张单子,左边写着活下去的理由,右边写着离开世界的理由。他在右边写了很多很多,却发现左边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写的……真的没有什么可写,从前没有什么可写,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写。而对于亲人,马尚只能够无奈,或许死后的寂静,就是为了屏蔽他们的哭声,就是能让人不会在那一刻后悔。


    这个城市,万家灯火之下,人们高兴,人们悲伤,人们行走,人们停留,人们上网,人们唱K,人们睡觉,人们做爱,人们各自幸福和不幸。这些人们散落在各个明亮或黑暗的角落,各自演着自己的人生。


    马尚站了起来。他长得不高,普普通通。他爬上了围栏,树立在围栏上,他像一个影子。万家灯火是他的布景。灰蒙蒙的天空下,这个单薄的影子,显得很寂寞。
    八时整。影子纵身一跃,跃进了浓浓的暗黑。

    嗯,我在探讨一种可能。社会学上把自杀划分为利己主义自杀、利他主义自杀、反常的自杀、宿命主义自杀四种自杀模式。我写的也不知道是哪一种,也许哪一种都不是。只是我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