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逝，死亡何明,广州大学论坛

频率88 LV.连长: 2013/3/22 4:28:34

苍白的幡旗，哀伤的葬乐。
默然静立的人们目送着承载了生命的车轮缓缓的驶入了幽冥之府。
再见了，奶奶……

一
奶奶一生命苦。
苦，可以说是从嫁给爷爷后开始的。
他们是相亲结婚的。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
不了解。误会。痛苦。
爷爷不会体谅奶奶，不会帮她做任何的家务事。
所以奶奶只有不停的忙。累。苦。
有了四个孩子之后，日子更累更苦了。
任劳任怨的把四个孩子拉扯大，然后把两个女儿嫁了出去，替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回来。
生活好过了些，但这只是身体上轻松了而已，精神上却更累了。因为要顾及的东西更多了。
况且身体并不见得更好，因为早年的劳累已经搞坏了身体，现在闲下来，毛病反而更形明显了。
这身体上的痛苦也加诸在精神上。
于是更苦。恶性循环。
但在有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之后，倒也开怀了不少。
孩子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减轻了她身心的痛苦。
于是记忆中有了奶奶的笑脸。
在我放学回家的时候。
在见到我和弟妹们嬉闹的时候。
在见到我和小猫说话的时候。
在我替她修剪头发的时候。
在我们伸长手眼巴巴的向她要钱买冰棍的时候。
……
这些笑，都是要珍藏一辈子的宝贝。
那时候，我总想看见奶奶笑，想要她笑。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
只要看见她笑，我就会笑得更开心，更灿烂。
心里还有一份小小的得意：终于让奶奶笑了。
现在明白了，当初的坚持。
只是因为想看到奶奶的笑，想看到她的快乐，而不是忧愁或苦闷。
记忆中，奶奶最令我印象深刻的笑脸是这样的：
嘴巴张着，却没有牙齿；面部舒展，但全是皱纹；加上满头灰白的头发。
并不赏心悦目。甚至会有人说很丑，很恐怖。
但是，我看见了，却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一去不复返的幸福。

二
病情反复无常。开始频繁住院。每年至少一次。
记得以前写作文时，是这样写的。
而老师的评语是：不要造假。
夸大其词。不是好孩子。
很可笑，很讽刺，很悲哀。
为什么真实的事情你们都不相信呢？反而去相信一些美好的谎言？
如果可以，我也想这样写：奶奶的病情在动过手术后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日后细心调养就没有大碍了。
这样的话，你想听吗？我想听。
谎言。谁的期盼。
在这段时期内，奶奶变得更加忧虑，更加疲倦了。
为这病，为这家，为她的一生。
我们小孩子也无法替她减轻些什么了。
她在病中，仍然为这个家做那些还能做的事，仍然为爷爷打理好一切，仍然为四个子女担惊受怕。
两个女儿嫁出去了，不在身边，只能在心里牵挂。
两个儿子却是在身边的。于是每到儿子们下班的时间，奶奶就倚在门口等候儿子们的归来。
两个儿子在不同的单位，也就不在同一时间下班。
所以奶奶就等完一个，再等另一个。
如果过了时间，还不见他们回来，就满脸焦灼，搓着手在门口不停的走来走去，目光始终放在回来的路上。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母亲。
本不该这么早就失去的。
命运无情。对人类的痛苦和悲伤，视而不见。
死亡终于降临。不被任何人期待的。

三
奶奶离去的时候，是在十二三岁的年纪。
还很多事都不懂。
不懂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
跟奶奶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阴天的下午。
病床上，躺着奶奶。
消瘦的身体，凹陷的眼睛和脸颊，枯枝般的手指。
如此陌生，如此虚弱的奶奶。
那时还意识不到死亡。
只是乖巧的任奶奶拉着手，听她低声的说话。
忘记了说过什么，也忘记了彼此的表情。
唯一还记得清楚的是，自己忽然挣脱奶奶的手，冲出门口便泪如雨下的那一幕。
不懂得死亡，却已懂得了失去。
莫名的恐惧和悲伤。不可遏制。
泪如雨下。
我终于失去了她。

在往后的岁月里，慢慢的长大，也渐渐的明白了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
或许，其实当时便已懂得了的。
很多事你本来是不懂的。但当它发生的时候你偏偏就突然懂了。
这是幸运的事，还是悲哀的？
生命逝去了，也就突然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很苦。很涩。
再仔细一点的尝。
却又矛盾的还有一丝丝的甜。
因为知道她已告别了一生的苦难。
甚至，她已经转生为一个年轻而美好的生命了。
新的生命。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