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愛玲[金鎖記]中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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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讀張愛玲[金鎖記]中的月亮


        中秋節,想起了月亮,由月亮想起了張愛玲筆下的月亮,由張愛玲筆下的月亮想起了金鎖記中的月亮,故把其中讀金鎖記的個人感受寫下。
    張愛玲的[金鎖記]除了月亮的描寫,還有很多金器物飾的描寫,細看之下,實在又是一篇字裡行間金光閃閃的文章,不過這裡不作詳談。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月光照到姜公館新娶的三奶奶的陪嫁丫頭鳳簫的枕邊。鳳簫睜眼看了一看,只見自己一隻青白色的手擱在半舊高麗棉的被面上,心中便道:"是月亮光麼?"……

        張愛玲的文字影像感很強烈,開始的一段是年青人與老年人眼中的月亮的對照。試想象有一個鏡頭,對著天上的月亮。那時月亮是模糊的,銅錢大的濕暈。鏡頭的焦距慢慢拉近,月亮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一大片的濕暈。鏡頭焦距再拉遠濕暈漸變得清淅,是一張朶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然後鏡頭焦距再一次變換,信箋變得模糊,之後畫面開始清淅,已變成一輪大、圓、白的滿月,掛在天空。鏡頭由天上月亮逐漸下拉,畫面是一隻青白色的手的近鏡,然後鏡頭慢慢拉濶,從手到盖著高麗棉被的鳳簫再到房間中橫七竪八底下人。於是故事就從房間中的對話開始。在畫面的變換中配上一段獨白效果更顯蒼凉。

        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點,低一點,大一點,像赤金的臉盆,沉了下去。天是森冷的蟹殼青,天底下黑漆漆的只有些矮樓房,因此一望望得很遠。地平線上的曉色,一層綠、一層黃、又一層紅,如同切開的西瓜──是太陽要上來了。漸漸馬路上有了小車與塌車轆轆推動,馬車蹄聲得得。賣豆腐花的挑著擔子悠悠吆喝著,只聽見那漫長的尾聲:"花……嘔!花……嘔!"再去遠些,就只聽見"哦……嘔!哦……嘔!"

        此是結前段之楔子,引入下邊之正題。楔子者,以物出物也。先由丫頭爲七巧立一段傳,是紅樓夢常見筆法。再以月亮西沉引出太陽東昇之景過渡。以下方是主角出塲。前段兩丫頭的對話章法太急,故寫一段月色作鬆章。若無此段,直連下段七巧與其他人有如奪命連環劍對話。則使讀者略顯繁瑣以致錯失大段妙文,正文。

        半夜裏她爬下床來,伸手到窗外試試,漆黑的,是下了雨麼?沒有雨點。她從枕頭邊摸出一隻口琴,半蹲半坐在地上,偷偷吹了起來。猶疑地,Long Long Ago的細小的調子在龐大的夜裏裊裊漾開,不能讓人聽見了。為了竭力按捺著,那嗚嗚的口琴忽斷忽續,如同嬰兒的哭泣。她接不上氣來,歇了半晌。窗格子裏,月亮從雲裏出來了。墨灰的天,幾點?星,模糊的狀月,像石印的圖畫,下面白雲蒸騰,樹頂上透出街燈淡淡的圓光。長安又吹起口琴。"告訴我那故事,往日我最心愛的那故事,許久以前,許久以前……"

        這一段文字沒有長安的心理描寫,但通過張愛玲所描述的畫面:半蹲半坐、窗格、疏星、缺月、樹影,加上嗚嗚裊裊的口琴聲。已使讀者對長安的心情躍然於胸。張愛玲的文章有時比較難懂,是由於她喜歡留白,往往要經過一翻想象、思考才領會。這段充滿電影感的畫面便是長安心理的留白,細思之後卻會發覺感觸如潮水般汹湧。這讓我想起了一首歌,[我和春天有個約會],雖然不清楚作詞者是否受到張愛玲影響,但巧合地寫出了作爲讀者的我讀這段文字時的心情。
      夜闌人靜處 響起了一訣幽幽的SAXAPHONE  牽起了愁懷於心深處
        夜闌人靜處 當聽到這一訣幽幽的SAXAPHONE 想起你茫然於漆黑夜半

        在這晚星月迷濛 盼再看到你瞼容   
        在這晚思念無窮 心中感覺似沒法操縱
        想終有日我面對你 交低我內裡情濃  
        春風哪日會為你跟我重逢吹送

      夜闌人靜處 當天際星與月漸漸流動
      感觸有如潮水般洶湧
      若是情未凍 請跟我哼這幽幽的SAXAPHONE
        於今晚柔柔的想我入夢中

        夜闌人靜處 當天際星與月漸漸流動
        感觸有如潮水般洶湧
        若是情未凍 請跟我哼這幽幽的SAXAPHONE
        它可以柔柔將真愛為你送

        若是情未凍 始終相信我倆與春天有個約會
        I HAVE A DATE WITH SPRING

        隔著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綽綽烏雲裏有個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一點,一點,月亮緩緩的從雲裏出來了,黑雲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無底洞的深青色。久已過了午夜了。

        這段話要配合前邊的一句“無線電裡正唱著一出冷戲”。這是有音樂的一幅影像,蒼涼的鑼鼓聲,烏雲綽綽的月亮帶出光線的明暗變化,搭黑搭白的面譜,正是在起座間中扮演著旦醜兩角的母子,以起座間爲舞臺,丫環與讀者爲觀眾,夜深人靜處,卻正上演一出唱人閙劇。爲什麽要用戲劇作比喻?張愛玲曾說過,在京戲舞臺上,任何人都沒什麽心事可言,一切都暴露在心腹和觀衆面前。

        這是個瘋狂的世界,丈夫不像個丈夫,婆婆也不像個婆婆。不是他們瘋了,就是她瘋了。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輪滿月,萬里無雲,像是黑漆的天上一個白太陽。遍地的藍影子,帳頂上也是藍影子,她的一雙腳也在那死寂的影子裏。

        這是一個簡單的比喻,丈夫不像個丈夫,婆婆也不像個婆婆。月亮不像月亮。一切都顯得那麽瘋狂,婆婆的譏笑聲,衆人的譏笑聲,就似月光,明亮的,刺人的,充滿整個房間,把芝夀包圍,逃不掉,躱不掉。


        窗外還是那使人汗毛凜凜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個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陽。屋裏看得分明那玫瑰紫繡花椅披桌布,大紅平金五鳳齊飛的圍屏,水紅軟緞對聯,繡著盤花篆字。梳粧檯上紅綠絲網路著銀粉缸、銀漱盂、銀花瓶,裏面滿滿盛著喜?,帳簷上垂下五彩攢金繞絨花球、花盆、如意、粽子,下面滴溜溜墜著指頭大的琉璃珠和尺來長的桃紅穗子。偌大一間房裏充塞著箱籠、被褥、鋪陳,不見得她就找不出一條汗巾子來上吊,她又倒到床上去。月光裏,她腳沒有一點血色──青、綠、紫、冷去的屍身的顏色。她想死,她想死。她怕這月亮光,又不敢開燈。

        這段文字,色彩對比很強烈,房間的擺設都是大紅大紫的,是暖色調。但月光照射下,芝夀的牀一片青、綠、冷。冷暖色調的強烈對比顯得房中人的孤立與格格不入。那房間已成了一個舞臺,什麽五彩花球,大紅穗子,都是假的。衹有那窗外月光就似一把冷冷的射燈,一束燈光射到舞臺中的人身上,是一個無助的,淒涼的,死寂的主角。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呼應開首,張愛玲寫作常用參差對照的手法,三十年前的人在那個時代活下來的記憶,到了現在依然可以給現實的人啓示。董橋曾說張愛玲的筆下有著唐宋遺風,細思之下是否此月亮有[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或是[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之感?

                                   


    呵呵,看注解比看原文费劲多了,毕竟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
    给点建议,下次有些字可以能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