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青

- ziluomohen LV.连长
- 2013/1/16 7:08:57
“喳吱,喳吱……”山雀停在五月的窗棂上低鸣,歇息一会,“啪啪……”拍动灵巧的翅膀飞远了,又飞过一只老麻雀“咭咭……”跳上跳下,好像是在叫着小青,小青,是什么?人,还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一个梦?麻雀轮转着眼球,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它在沿路追寻。
在热得让人发木的夏天,一只幼小的麻雀飞进山林,躲在巢穴里,离神光寺不远。神光寺插在半山腰上,被大山小山包围着,一到夏天便请戏班子,搭台唱戏,给菩萨解闷,也惠顾善男信女。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麻雀飞上屋顶,只见在大厅西侧搭起戏台,高出地面一米半,中间隔着一块空地,乡民们在东边看,菩萨在正上边看。厅堂略小些,在大厅里面,罗列着许多大小佛像,正中央是一尊金身的大佛,用玻璃框装着,显得特别尊贵,与众不同。金佛的前后围着一些小佛,厅的两侧林立着一人多高的佛像,厅的前面放着一口红皮白面大鼓。高而空的房梁上吊着一口大钟和一根圆木头,每晚七点时,山脚下的村子里都能听到这里悠悠的钟声。沿着左面蜿蜒下山的小路,绕过一个深谷,就到了山脚下离寺庙最近的朱家村,戏班子里的人大多住在村里。
每逢开戏,村里的伙伴约好一起去山上放牛,满山乱跑,捉迷藏,去山塘里洗澡,玩牌,躺在青青的草地上睡觉,或趁机去寺庙里瞧热闹,钻来钻去,没有一刻安歇,去戏台上看吹锣打鼓,去后台看唱戏的进进出出,去换衣室里看漂亮的戏服,或在寺门口捡爆竹玩,围着寺庙找菩萨拜,捉麻雀……
二棍,是这伙小孩子的头,不到二十岁,光棍一条,在乡里瞎摸瞎混,喜欢往人堆里扎,捉麻雀,看戏,自然少不了他。小麻雀最是怕他,险些被他捉住烤了吃,远远地看见他,一缩头转身飞走。二棍到镇上进一箱子冰棍,坐在大鼓旁边,边卖边吃,边看戏。大热天,冰棍没一会就卖光了,二棍把箱子往鼓架下一放,钻进人堆里,东摸西看。这演的是出老剧,《白蛇传》,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没兴致,只有些老头老太太和小孩子才会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二棍只看那演女人的是不是真女人,长得漂亮不,一听到男的,老的,拉开嗓子大唱,就受不了。锣鼓敲开了,两个丑角在台上奔跑,插科打诨,刀来棍往,打得不可开交,就是不见主角出来。二棍从戏台底下钻到对面幕后去,透过指头大小的木板缝偷看,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坐在一边抽泣,把脸埋在墙角里,三四个人围在身旁劝慰。
“不去,我就不去演……”
“现在你不上台,这戏怎么往下演。”
“就是,你不去偷宝剑,怎么杀蜈蚣精?”
“你们先去准备,”班主站在一边,冷冷地说,等其他人进更衣室了,才快步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说:“哭什么?有什么事演完了再说,好吗?”
“不行,你每次都这样说,演完这次就演正角,可每次都是丫鬟。”
“小青哪里是丫鬟……”
“怎么不是?没有思想,没有自由,就一跟班,跑腿的,不是丫鬟是什么?”她侧过身,杏眼一瞪,抢着说。
“这出戏一向都是小白演的,你不太熟悉,下一出一定让你演正角,听话!”
“我不去,等到下一出,我都老了!”
“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班主挑起她的下颚,眯起眼睛,笑着说:“只要演完这回,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好吗?”
“除非让我演正的,不然我就去嫁人,不走了!”
“嫁给谁?”
“朱家村的。”她转过身,擦去泪花,嗓子抽动了两下,低声说。二棍在底下听得热血沸腾,拉紧心弦,脑中一片空白,立在悬崖边上颤抖。同时他看到了小青的真面目,十八个村的大小姑娘,他都看了个遍,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一半,人美,而且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柔情,更是扣人心魂。
“谁?”班主饶有兴致,接着追问,他不信她真会看上粗俗的土包子,直等着她说出来,好大笑一番。
“朱大松。”
“哈哈……”班主尽力忍住,不敢笑太大声,“你说那个傻帽?真有眼光,又傻又笨,长得又丑,除了挑大粪,一无是处。哎,放着清福不享,你图什么呀?”
“我什么都不图,他老实,本分,能过日子就行,不像你,老狗一条,改不了吃屎。”小青立起来,指着他,气愤地说。
“好,好,很好,我会成全你的,往后你的日子会很好过的,哼呵呵……”
“小青,小青……”睁开惺忪的双眼,雪白的天花板像临近的梦一般压下来,定神一看,忽的消失了。老麻雀认出这人,吓得扑翅钻飞,朝空而远的天飞去。一觉睡到中午,王锦山觉得精神十足,梳洗完,穿好衣服,“噔噔……”兴奋地走下楼梯,嘱咐服务员到对面酒店顶一桌酒菜。王锦山坐在客房里,边喝乌龙茶,边等一个人。想到这个人,他的嘴角不自觉地裂开,舒心地笑了,无声。
挨着窗口站着,腰板挺得笔直,他年近四十,西装革履,身子微微发福,黝黑的宽大面庞透着红光,自信地看着楼下忙碌的人群,熙熙攘攘,吵闹声不绝。时而出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操着熟识的口音,儿时的记忆纷纷杂杂涌上来。那人叫小青吧?王锦山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只记得她的模样,虽说碰过的女人也有一二十个,但只对她念念不忘。那一夜之后,二棍离开了南湖镇,在外摸爬滚打了十八年,成为了今天的王锦山,再回到这里,看什么都特别舒心,那种熟悉、亲切、欣慰、自在之情与当初衣锦还乡的想法相去甚远。他是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回来的,没有说家乡话,没回老家,也没和熟识的人打招呼,只向旅店老板询问了一下那个人的信息。
王锦山抖了下身子,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那年夏天,戏演完后,小青就嫁人了,真的嫁给大松,她图什么?大松那年十八岁,小小青六岁,二棍和他从小玩到大,对他的两个白眼一清二楚,呆板,木讷,不会说话,不会想,不会做。但是婚礼照常进行,隆重,阔绰,热闹无比,全村人跟着疯了三天三夜。大松的老爸很为这场婚事骄傲,把所有穷的富的亲戚请了个遍,逢人便夸这个媳妇漂亮能干,又有钱,还会唱戏,鼓动别人以后可以去他家听戏。大松更是欢喜过了头,以为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把小青当菩萨一般从寺庙里接下山来。小青正式穿上了她最喜欢的凤冠霞帔,坐上了真实的花轿,却早已泣不成声。戏班子里的人说她这出戏演得最逼真。
“咚咚……”两下清晰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请进。”服务员和一个女人走进来,王锦山吩咐服务员上酒菜,一边细细打量那女人,“请坐。”乌黑的头发挽成波浪形,化了淡妆,戴着亮闪闪的首饰,一袭黑色丝带长裙,玲珑剔透,像夜里发光的黑珍珠,妩媚动人,拎着个小皮包,侧立着扫了他一眼,恬静自然而又风韵十足。王锦山一眼便认出她独特的风情,迷人的眼神,犹如母亲般的温柔,愣愣地看着她,感觉自己重生了,春夏秋冬轮着走了一遍。女人一边打量他,一边寻思,脑中闪过许多人影,十八村里有过交往的人中没有这号人物,看样子不是做官的,就是到外面发财回来的。等服务员端上酒菜,把门关上了,才说:“我们认识吗?找我有什么事?”
“坐吧,老朋友了。你也许忘记我了,我可是一直都想着你。”倒满了两杯酒,“来,为能再见你,喝一杯。”王锦山一口喝光了,小青跟着坐下来,拿起杯子,问:“怎么我对你没一点印象?”
“我是朱家村的,出去很多年了,刚回来。”
“噢,我想想,你什么时候走的?”一听这话,果然猜得没错,小青的笑容更甜美了,眼里脉脉含情,左右细看他的衣着,气度,还有最重要的内涵。
“十多年前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你为什么会嫁给大松?”
“呵,命苦吧。在班子里呆腻了,想离开,至于嫁人,嫁谁都一样是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她笑出声来,喝了一杯酒,眼里涩涩的。其实她何尝想过要嫁人,只不过是个托词,原以为班主会尽力挽留,一下子扶正她,谁知他得了便宜,就想摆脱她。
“这些年过得好吗?”他轻轻地抓住她的手,她轻轻地推开,“在这穷山沟里能过什么好日子?闷都闷死了。”
“闷?也是,这里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进城去?”
“想啊,做梦都想,可没半个熟人,去要饭吗?”
“当然不是,怎么说我也有几个钱,只要你跟着我,要什么有什么。”王锦山没读过什么书,说话直来直去,紧紧握住她一只手,另一只大手随意放在她大腿上,轻声说:“你还是这么美。”小青拨开他的手,闪身到另一边,假装生气了,“你这是干什么?”
“怕什么,”王锦山喝了几杯酒,胆子大了,无所谓地说:“我们还有过一次呢,你忘了?”小青怔住了,仔细想着,住过七八十家,长的半年,短的也有半个月,只有一次,那是在庙里?庙的后面有个小屋,堆放柴火的,小青收拾了一下,空闲的时候,去庙里烧香拜菩萨,晚上就住在小屋里。难道他是趁黑摸进来的,完事扔下钱就跑了?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有吗?骗鬼,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你没注意到,是我扶大松进洞房的,那晚他喝醉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灌的。把他塞到床下后,我犹豫了一阵,然后拼着一死,关了灯,偷摸上你的床。你想不到吧,跟你洞房的会是我,嘿嘿……”他禁不住笑起来,“我是太爱你了,怎么舍得让你跟那头猪睡。”
“呵,”小青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杀千万的,不得好死的。”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是第一次,早在戏班子里被班主玩弄,师兄弟调戏时,她就学会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听他这么说,小青心里有了底。
“我知道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现在,我在外面赚了点钱,够下半辈子花了,所以来接你。我问过了,你有三个儿子,都是烂赌鬼,和大松一样好吃懒做,六亲不认,没一个有出息,这么多年都靠你养活,这样的家,有什么好留恋的?我知道你一走,他们准饿死,”王锦山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跟了我,你不用愁没钱花。这十万块钱,你拿给他们,做点小本生意,或者留着吃饭,赌博,发大财。”
小青眼球一亮,脸色陡变,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你倒好,一拍屁股就走了,你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吗?既然你舍不得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我还以为你喜欢大松,喜欢留在朱家村呢!”他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她,“好了,没事了。吃完饭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就到城里了,那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你说好不好?”
“你不嫌我老了?”在她耳边含混地说,声音娇媚了许多,像煮沸的水,冒着小泡,一个个滚动着,跳进耳朵里。心里默想着:他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有这么多钱,大可以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为何要找我这个残花败柳,再过几年就人老珠黄?
“你的美,我最懂了,没人可比。你要释放你自己,把你疲惫的心交给我,这样你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他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颚,像班主那样,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交叉式的重复说着电视里杂乱的台词。她听懂了似的,妩媚地笑了,垂下头,羞涩地应了一声。
草草地吃完饭,王锦山迫不及待地要休息了,小青半推半就,十分矜持而费劲地打开自己。这个套路,她十分熟练,忍,忍受虐待,微笑着忍耐。王锦山终于得偿所愿了,拥着小青的躯体,为刚才没有许下庄严的诺言而惭愧,但满足地睡去,嘴角挂着无声的笑。小青迟疑着,趁他睡着,拿了钱就跑,再也不回来了。
跑去哪,女人很快就老了,还是要有个依靠。她想起了那些男人,老头,小伙子,结了婚的男人,光棍,死了老婆的,和尚,老教师,学生,老实巴交的农民,小流氓……记不清模样了,她抿嘴笑了,多少正儿八经的男人背地里骂她,夜里想着她。结婚不到一年,她公公就气死了,因她不给他摸。三个儿子,是和谁生的,大松不过问,小青更懒得去想。除了生孩子,她很少住在家里,活累了吗?她问自己,该结束了吧?她安静下来,紧紧依偎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往后会怎样,她不敢多想。她早已失去少女幻想的天空,一片片破碎了,和她的心一样。如果真的跟他一走了之,大松会怎么想,三个孩子呢,要说没有一丝感情,没人会相信。她骗不过精明的自己。
染色的黄昏倾斜下来,红红的太阳映着这个迷人的村庄,多出一丝朦胧的醉意,小草弯成一条条弧线,在浅浅的溪水里梳洗。大山逼着小山,一路压下来,树木一棵棵压得歪歪斜斜,土屋,泥瓦房,钢筋墙也弯曲了。王锦山开着车穿过弯曲而坎坷的小路,那些个大坑小坑,还没有填满,他兴奋地用车轮印证着记忆。小时候走在这条泥泞路上,一心想着长大了,要把这条路修好,拓宽,铺上水泥,通到家门口。现在,他很喜欢,很享受这条黄色的小路。路两边全是稻田,一片青绿,一片金黄,他闻到稻谷的香味,青涩的甘甜。要是把车开进田里,他会更愉快。田里忙碌的男人和女人,放下镰刀,稻穗,抬头仰望着这辆黑色的豪华桥车缓慢地开进村里,他们的心成了那条小路,被一圈车轮轧得滚烫。上了三个土坡,过了村口的老树,王锦山放慢车速,转弯,转弯,从墙缝里挤过去,钻进巷子里,停在大松家门口。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小青有些担心,微笑时额头和脸颊上露出了几丝皱纹,王锦山看在眼里,点点头。屋前的木窗静立着,青走到门口,听到大松的叫喊声,推开木门,连忙关上,径直走进里屋收拾行李,顾不上看一眼正在桌上忙着的四个人。十三,十五,十七,大松,一桌麻将,从早搓到晚,抽烟喝酒,吃泡面。四个人瘦巴巴的,差不多矮小,眼珠凸起,个个摆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再来,再来打……”
“你有钱吗?”
“都说了,输光了,没钱了。”
“没钱,和你玩个屁,找找,藏了没!”十五和十七将大松按住,十三逐个搜他口袋,一分钱也没翻到。大松打牌一向输,三个吃他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越输越要赌,打定主意,老子欠儿子的没得还,儿子欠老子的一定要还。
“没钱?你欠我六千多了,怎么还?”
“这盘是我胡的,你也欠我九千了。”
“我的还有一万多呢,先还个耳光,算是利息。”十七把烟放回嘴上,抽出手给了大松一个响亮的耳光,十五,十三也学样,抽回去了。
“反了,反了,三个兔崽子,连你爸都敢打,没天理了!”大松挣脱出来,愤怒地站起身,十七跟着站起来,比他高个头,斜着眼看他,“天理?我就是天理!我会有你这样的爸,别开玩笑了!”
“就是,一驮黑狗屎。”
“废柴,信不信我死给你看?”十三一翻白眼,朝大松脚下吐了口唾沫,眼角吊起来。
“够了,够了,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这样……”大松满脸通红,青筋暴起,话还没出口,十七一手推他的额头,加上一脚,无奈地滚到墙角了。十五和十三跟着扑上去,压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小青收拾好东西,拉着皮箱出来,冷眼看他们打成一团,既悲愤又痛快,“好了,好了,别打了。”四人收手,站在一边,沉下头。
“你又要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别走了……”大松对着地板说,心在抽搐,面有愧色。
“我这次去城里,再也不回来了。”小青慨然地说,三个儿子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争论。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不管我们了?”
“你不怕我们饿死吗?”
“去哪都没所谓,只要到了城里赚了钱,记得每月寄钱回来就行。”十七冷笑一声说,对于小青的事,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却不说破。
“这里有点钱,你们拿去,我这次走了,再也不回来,也不想……”小青把那叠钱拿出来,分成四份,十七一把抢过去,“哇,好多钱,给我,给我。”十五和十三的手脚也不慢,各人抓住了一份,大松的掉在地上,三人又去抢。
“不要走……”大松站得远,跳过来时钱已被瓜分完了,抢上前拉住小青,不许她走。十三从门缝里往外一看,叫了一声,“哇,门口停了小轿车啊,我们村还从来没进过的,老妈这次捡到宝了。”十五,十七也围过去偷看,像看到骨头的狗,眼里发光,嘴里流涎。
“不要走了,不要再走了……”大松夺下她的箱子,扯她回屋去。
“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啊?早不管,现在太迟了,你放开,放开。”小青抢回箱子,正要夺门而出,大松死拉着不放,心里骂着,管,怎么管?你喜欢往外跑,我能拦得住吗?要砍下你的腿?
“你当初不喜欢,就不要嫁给我,嫁给我了,就不能去鬼混……”
“你说,我和谁鬼混了,你说,你看见谁了?”小青步步逼近,大松接连后退,“我不去鬼混,你吃什么,喝什么,早饿死了……”
“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去……”大松无助地争辩,声音越来越小,“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到处去勾引人,全村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害得我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你骂我?他们骂我,不关你的事,想不到你也骂我?好好好,你不瞧瞧你这个窝囊废,要不是你没用,我会去找别的男人?再说了,我有我的自由,想找谁就找谁,难道我就不能去交朋友,不能和其他男人睡觉?就算你是我老公又怎样,你管得着吗?我们还没领结婚证呢,在法律上,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你懂吗?今天我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回头了,你想做人做鬼全随你。”
大松发了狂般,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掀倒在地,“你这个臭婊子,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十七看见了,飞起一脚,将大松踢倒,和十五一块压住他,不能动弹。多年的耻辱,愤懑,绝望,抗争,在这一刻燃烧成一团烈火,像岩浆往上喷发。大松借着一股气,突然用力抛开十七和十五,转身回到厨房,抽出两把生锈的菜刀。“王八蛋,狗娘养的,看我不宰了你们这帮畜生……”
太阳落进山坳里了,天越来越暗,空气凝滞不动,没有一丝风。村民从四周涌来,一传十十传百,都来看小车,围着打转,东摸西看,不懂装懂地品评。王锦山不喜欢被人围着当猴看,下车,站到一棵李树下,青里透红的李子缀满了树枝,他摘了一颗,把玩着。突然屋里接连传来凄厉的尖叫声,“啊……”,“啊……”,“啊……”
“啊……”小青惊叫着跑出门,惊慌失措,身上沾满鲜血,屋里躺着三个人,浑身抽搐,热血直涌。“救命,救命啊,大松疯了,他杀人了,他疯了……”
“我没疯,我从没今天这么正常过,”大松迎面冲出来,拎着两把滴血的刀,几个本家男人想过去拉住他,不料还没到他身边,他耍起刀来,左砍右削,上劈下划,吼叫着,“谁也别拦我,谁拦我砍谁的头。”村民们吓得全跑开了,远远的围成一个圈子,大声劝阻。“你这个臭婊子,死贱人,我砍死你,别跑……”连跨几大步,他追上小青,在她后背砍了两刀,四刀,八刀,“你说,被多少个男人日过,一个砍一刀,他妈的,看你死不死……”
“救我,救我……”她奋力爬向车子,抓住车牌,王锦山一看情形不多,心想还是先走为上,不能把命丢在这里。立刻躲进车里,吓得冷汗直冒,手忙脚乱,急忙发动车子倒退,夺路而逃。
“够娘养的,敢来勾引我老婆,我砍死你……”大松踏上小青的身子,一刀砍在车尾,另一刀丢出去,砸破后窗玻璃,钉在靠座上。王锦山掉转方向,撞在李树上,“咔”,一下子折断了,掉了一地李子。车子从缝隙里挤出去,七拐八拐,磨磨碰碰,穿出小路,飞走了。
“哈哈……”大松把小青拖回屋里,关上大门,“这是我家的事,谁也别管。”村民惊恐地议论了一番,都说是造孽,罪过,然后相继回家洗锅炒菜吃饭,睡觉。
夜里,一片漆黑,沉寂。燥热的空气里,一座座山和小土房,都沉睡了,只有折断了的李树浑身不自在。突然,大松的房子着火了,接着,寺庙后院起火,尸体和菩萨都烧成一片灰烬。大松带着小青留下的家底,立在山顶上,久久地张望这个小山村,灼灼的眼珠发出骇人的光芒,直刺下来。
“啊……”小青突然惊醒过来,摸摸额头冷汗,心一直“砰砰……”乱跳,安静不下来,大松直视的眼球悬在眼前,两颗子弹一般。她莫名地紧张起来,惊恐万状,穿好衣服,踟蹰着,手脚轻微地颤抖。王锦山还在沉睡,小青悄悄起床,上下张望,审视。想了许久,抓过笔写了几个字:钱,我拿了。不要再来找我,否则,后果自负。写好,压在烟灰缸下。小青如释重负一般,拎起小包轻快地走了。
门一关上,王锦山就翻过身,朝门口看。躺得太久了,身子发麻,揉着酸痛的肩膀,叹息一声,还是走了。回头抓着纸条看了几遍,他又躺下了,要走的,始终会走,想留也留不住,像梦一般。其实,打听到小青的消息,他就该心满意足了,开着车环绕小镇一圈,四处看看,散散心。至多在朱家村的路口停一会,嘹望坑洼的露面,隐在云雾中的村庄和寺庙,再回城里。可是,他没有,他要真真切切地再看一眼,重温旧梦。谁知,小青老了,人也变了,亏他一心念着她这么多年……
“咭咭……”老麻雀又飞回来了,带着一只小麻雀,从窗前飞过去。九十度回眸的一瞬间,它看见了王锦山,失去平衡,坠下去,飞得更急了。他靠着雪白的墙壁,吸烟,嘴角抽动,起来一个无声的笑,麻雀也怕事,没出息。细想了一会,收拾东西回城里去了。路上很平坦,路过朱家村时,他心里升腾起厌恶,换挡,加速飞过去了。离城越近,两边的树越退越快,从王锦山的心里,渐渐没了那片青色的影子。

- windwings
- 2013/1/16 17:09:09
字太小了…………
校庆是做了个黄梁梦…………
新农村故事
校庆是做了个黄梁梦…………
新农村故事

- oneshow
- 2013/1/17 7:28:22
师兄写的小说啊~
好好研究一下~
好好研究一下~

- 范小欣
- 2013/1/17 20:37:21
很久沒有來這個地方了……Orz
再次回來看看……
佩服下,我不會寫這樣的文…… = =+
再次回來看看……
佩服下,我不會寫這樣的文…… = =+

- 280836606
- 2013/1/18 6:58:06
写是写得很好啦…………
不过体现出来农村人心灵空虚成那种样子也很可悲……
不过体现出来农村人心灵空虚成那种样子也很可悲……

- guoxintx
- 2013/1/19 4:24:32
写是写得很好啦…………
不过体现出来农村人心灵空虚成那种样子也很可悲……
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天天没事干,除了打麻将赌博,找乐子,就是打老婆骂孩子。。。。
精神世界一片荒芜。。。除非天天看中央台。。。

- 清馨心情
- 2013/1/19 20:02:44
如果仅仅是荒芜还好一点,难道以前的农村的纯朴和平静,是那时候农村人的精神反而特别丰富?现在这种感觉不是已经有点病态了吗……
至于“除非天天看中央台”,我并不觉得看中央台精神就不荒芜了……
至于“除非天天看中央台”,我并不觉得看中央台精神就不荒芜了……

- addison
- 2013/1/20 3:30:42
汗,那不是还是很荒芜吗
应该叫做荒唐。。。 。。。
并不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