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面具
文/张铃


朋友的面具，最浅显易见的一种：见面之后是寒暄，寒暄之后说你胖（瘦）了。知你平时体态颇丰，必要说你近来苗条许多，曲线不错；知你平时太过瘦弱，必要说你最近又白又胖精神真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你立马戳穿这谎话的背后有什么虚假的面具，因为这个面具是众所周知的应酬。 

朋友的面具，最浅显易见的另一种：用钱、借钱、分钱。 

爱一个人，爱到可以心无旁骛坦坦荡荡用他的钱，爱到对方心甘情愿源源不断地给钱，多少是感情深厚的一种表现，爱情如此，友情同样如此，只有感情深厚的人才不计较利益的得失，才会在你掏钱包之前替你买好单，真心实意地为你省钱。 

韦小宝问茅十八借银子，茅十八说：“哥儿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拿去使便了，说什么借不借的？” 

　　韦小宝大喜，心想：“这好汉真拿我当朋友看待，便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我也不能去报官。十万两呢？” 英雄仗义自然疏财，小人见利难免忘义，韦小宝虽然是个小人，但他是个真小人，金庸没有替他戴面具，所以，这样的话，看了，只觉得可喜可爱。 

鲍叔牙辅助公子小白，管仲辅助公子纠，公子纠败后，管仲被囚，鲍叔牙在公子小白面前极力推荐管仲，管仲做了相国，辅助齐国，成了一代思想家，改革家。但是，管仲这个人，从单个的事件上看，绝对自私，而且猥琐，与鲍叔牙合伙做生意，他多拿分红，带兵打仗，他屡次在战场上逃跑。 

管仲说：“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管仲这话，再现自己是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没戴面具的穷困潦倒谋事难成的管仲。 

鲍叔牙的理解与支持，其实是鲍叔牙在替管仲糊面具，管仲有勇气将自己最肮脏的地方撕破开来，撕了五次，鲍叔牙也有本事替管仲糊上面具，糊了五次，鲍叔牙的胸襟，是不是面具？ 

救助朋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其拙劣的行径，在朋友的敌人自己的主子面前，力荐朋友，甘居二线，使之辉煌腾达声名显赫，难为鲍叔牙一番苦心，有什么办法，爱他，就得忍耐他，忍耐他种种的不堪，糊面具给他，替他遮丑。若说这样的牺牲也是面具，那也是耗尽一生取不下去比真实美好无数倍的面具。 

朋友不过知心，知，便不存在隐藏遮蔽，知，便不存在面具之后的景象，所谓知己，乃是相互知心没有面具的朋友，知道自己，然后，也知道别人，不仅知朋友之强，也知朋友之弱，熟知朋友之弱，彼此透明如玻璃，仍能时常牵挂，相互体谅，以对方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不在乎玻璃破碎后的割伤身心，便是友情的最高境界。 

恩格斯是与鲍叔牙同样伟大的人，在伟大的友情中，都充分发挥最温厚的品行：宽容，奉献，从不索取。 

伯牙虽遇子期，虽称子期为知音，却不能为子期谋划半点，等到再次相见，已是阴阳相隔千呼万换不出来，伯牙的摔琴，是友情的最讽刺的面具：逍遥于琴棋书画风花雪月之中，隔绝于柴米油盐身心健康之外，看似不染尘埃，其实不过逃避朋友之间最实在最应该的关怀。 

如此知音，其实，是面具之另一种：知声，不知身，知声，不愿意知身。恰如电话与网络，交流的是思想，隔绝的是身体，所以，电话与网络，是现代社会最常见的情感面具——虚拟的是情感，真实的是距离。 

爱一个人，不一定是从身体开始，但是，从心灵开始去爱一个人，爱到身体的地步，一定是没有面具的。 

爱情如此，友情也如此，发自内心的友情才是没有面具的，在心灵之间，没有面具的友情往往还应该有另外几种或甜或苦的责任，那就是：关怀到身体，支持到金钱，帮助到前途，牺牲到名誉，理解到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