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特意在考当代文学之前把这篇发出来,不知道能否给自己带来几分幸运』
首先要说的是,这并不是什么大师之作,也不是一部有名的书,它甚至只是作者用回忆的笔触所写下的作品而已。“作为一个实在人,我必须承认,这本书里的东西远谈不上传世之作,但如今回过头来看,还是觉得,它们才是我最珍重的文字 。”人往往要到青春逝去之后,才骤然感怀悼念起青春来。诚然,青春短促而多磨难,但正因如此,她才如此令人难以割舍,促使着人们,包括本书的作者挥洒下一段最美好的文字,去将她重新编制起来。
纯真抑或虚幻
或许是这种愿望太过强烈,似乎为了印证书名中的“纯真”二字,这本书给人的感觉便是——干净得不落一丝尘埃,明亮得让人心醉。在第一个故事里,“我”是一个幻想着写出传世之作而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男生,“她”是“我”的同桌。“我们”埋头做着似乎永远做不完的习题,“我们”无聊的时候磨嘴皮子相互瞪眼,“我们”常吵架却像是黏黏的糯米一样很快就会和好。阳光永远会洒在老旧的课桌上面,时光轴仿佛伸延到了无限遥远的前方,未来像宇宙尽头般遥远。
在那个十几岁的年龄,或许我们都曾有过类似的胡思乱想:
“有一次,我坐在公共汽车里,忽然冒出一个让我害怕的念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作者笔下的人物如此平凡,是在刻意概括着大多数人的青春?其实不是。相似的环境,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物,我们经历过,便能看到自身的影子。在第一个故事里,镜头仿佛被固定在了课桌上,对准的永远只是两位主人公:
“生活已经相当无聊,能在苦脸魔讲英语卷子时如愿地发现对方做错了一个题成为我俩唯一的乐事。每当一个答案公布,我立刻激动地拽住阿木的胳膊,亲自检查她的卷子。一看到她竟然做对了,我就会很怀疑:‘这题你都做对了?奇怪。’阿木瞪着眼说:‘你有病啊!别小瞧人!’我不依不饶:‘是不是刚刚改过来的?’阿木用力挣脱我的手,生气地说:‘懒得理你!’如果看到阿木拿起橡皮在卷子上猛擦,我就抑制不住地狂喜,人生多美好啊。”
那些过往的画面,即使久违,此时却历历在目。
“这些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使用者的老桌子在五月末的阳光下安静地立着,散发着腐木的气息。在我们离开的许多年,又经历了许多代的使用者后,它们还将这么安静地立着。空气中的灰尘颗粒在阳光中轻舞飞扬,老师们对于大家上课时聊天已经放任了,他们自己也经常和我们扯些闲淡。”
字里行间,满溢出来的明亮令人怀想。书里所有的一切,就像白开水一般,那么单纯,没有受到任何污染,同时却透明得近乎虚幻,轻触即碎。
有时候,当我们闭上眼睛去怀念过往,觉得那些的故事都才刚刚过去,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可是一旦睁开眼睛,便无法避免地穿越回了“现在”,面对真实的时刻,而过去的所有人事化为尘土,随风湮灭。
在开头,作者用的是回忆的笔触:
“有朝一日,一切都已过去,我竟然如此老朽了,老得有资格在落叶纷纷中回想那些不真实的往事了。可是,我却无话可说。”
人的记忆很是奇怪,在缅怀往事的时候,记忆会自动剔除掉那些不好的,保留下来的,即使只是平淡的日常,也都成了最美的东西了。作者在另外一处写过关于本书的一句话:“我只想用最好的文字,刻录最好的时光。”
所以在故事里面,读者看到的永远只能是两位主人公,看他们拌嘴吵架冷战然后又和好,看他们上课发呆或者作业而苦恼,看他们最后满怀伤感却是故作平淡地在高考之后分别。而除此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被过滤成了他们身后的明亮。这是没有任何阴暗面的故事,读起来有种被净化般的感觉。并且,倘若在阅读之前,以为书里会像其他青春小说一样惯例地出现阴暗的成分的话,那么最终,一定会感到十分惊异并且自惭形愧。
这种干净地不落一丝尘埃,明亮地令人心醉的文字——或许只是作者要用“最好的文字”的执着,演绎出了我们能想象出的最好的青春。过往的青春愈是美好,于今愈是令人伤感,更何况其中的“纯真”不免带上了虚假的成分。这个令人揣摩的书名其实已经道出了这一点,“所编造的”,那么到底编造了些什么呢?
正是知道这种令人迷恋的纯真的虚幻,看到的美都带着虚幻的色彩,可望却不可触及,使它读起来有着令人泫然而泣的魔力,读者才更容易为之感动。
最终,那些细碎的回忆终将过去,我们终将垂垂老矣,一切的过往都将在模糊了的大脑突触间失去联系。到那时,谁来告诉我们曾经发生了的事?而作者选择了记录,即使这种记录,也是一种欺骗。作者幻想着自己有着一个完美的青春,所以他编织了谎言,试图让自己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这个行为本身的动机,足以使人潸然泪下。
惆怅的编织者
补充一下,这本书是由四个相互独立的故事组成的。按照顺序,分别是发生在高中时代,大学时代,童年时代,以及一个背景设定在古代的故事。
在第三个关于童年的故事里,有一段这样的文字:
“……阿姨揪着我的耳朵说看不出你小子蔫不唧的还挺坏呀……我摸着红红的耳朵……摸着摸着,耳朵就黏糊糊地出了血,我吓了一跳急忙求救。阿姨正在忙着打毛衣,抬头看看我,估计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于是又低下头……但现在回忆这件事时,我总是想到‘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个句子,这不是当时的想法,而是我现在的补充。可我总是避免不了这种叙述模式,这说明我把人想得很叵测,说明我已经不再纯洁善良。”
在绝大多数地方,作为回忆者的“我”都超脱于故事本身之外,用明媚的,读起来很舒服的近似流水帐式的文字编织青春与梦。但在少数地方,譬如此处,身为主人公的童年的“我”和身为叙述者的“我”还是同时出现在了文字里面。作为叙述者的“我”的出现,似乎使这个编织的“童话”出现了瑕疵。作为读者,感到突兀的同时,也许会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恍然意识到:哦,这个故事大概不都是真实的。
作者在这本书之外的地方坦言,这是关于青春的梦。既然是梦,总归是不真实的,也总归有清醒的时候。这位编织者在描绘这个看似平淡,其实却十分诱人的梦境的某时某刻,像是忽然醒过来了一样,又像是半梦半醒中,总之文字中带上了大概再稍微成熟些之后才会有的自嘲:
“小时候,我眼前失去了真实,一切茫然如云烟,现在我还戴着两片厚厚的玻璃片。一切我以为是真实的东西,其实已经被折射过了。如果多数人一生只活在表象中,那么,我从很早开始就活在表象的虚像中了其实,我不太会写小说,所以就写下了如此不知所云的话,然后抬头很认真的说:‘我看到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影子。’璐叹了口气,嘀咕道:‘唉,这孩子又犯病了。’”
此处的主体,到底是故事中的“童年的我”还是作为叙述者的“现在的我”?已经难以分别出来了。这是第三个故事里面的文字,第三段本应是作者对于“童年”的“回忆”,可是在这个故事里面,类似这样的文字却随处可见,如此一来,阅读者对书中主人公的真实年龄想必会感到模糊起来。
如果说看到前面两个故事的时候,沉迷在作者所编织的梦中难以自拔的话,那么在这里,文字中作者不时的低吟呓语应该能让人稍稍醒悟些许。可是,为什么所编织的高中和大学时代的“纯真”能够趋向完美,而童年时代的就不行呢?
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吧,关于童年的东西,那些模糊的经历和感情,又有谁能记得一清二楚呢?同时,即使同样名为“纯真”,童年时代的和少年时代的还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吧?尤其是那种极致而毫无瑕疵的纯真,大概越是试图去弥补,越是竭力编织着关于童年的梦,也都只能构建些虚幻的浮于表面的光与影而已。
“小时候我手边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开始时是一种拼板,后来又人送给我一个可拆组的球状玩具,最后是一个魔方,这东西尤其让人恼火,它像生活一样变化多端,日复一日,我还是没法搞定它。终于有一天,我狂性大发,把它全部拆散,然后活生生地拼凑出那个和睦的世界。”
也许,如同这段叙述一样,作者大概放弃了这个努力,然后采用了“暴力”的方案:一方面依旧忠实地叙述故事,一方面却悄悄将本应是“童年”的“我”替换成更为成熟一些的“我”。这个时候,真正的童年的主体其实已经死去,这个关于童年的故事也成了一个躯壳而已,另一个身为作者的“我”成了那个编织的梦的“我”。
作者这么做的时候,大概也是无可奈何而充满惆怅的,因为无法弥补这个空缺而深深感到无力。所以,在这一个故事里面,梦的编织者的忧伤的情绪时常流露出来:
“我的童年大概就是这样子,其实还有很多更难以理解甚至恐怖的经历,但我不愿意去回忆它们,生怕掉入那些陷坑中无法回来。”
伴随着忧伤的,还有某种恐惧。这种恐惧大概被铭刻在绝大多数人的灵魂深处,我们慢慢成熟,我们挥手和青春告别,我们即将一头扎进世俗的勾心斗角。最终,我们变得——不再单纯。这种恐惧,大概任何人都不能挣脱:
“而此刻,我望见不远的前方就是自己的三十岁。怎么就快到中年了呢,我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生活啊,我就在其中。”
作者说,再不出版这本书,以后都不好意思出版了。有人建议在书中加上现在的他。而作为梦的编织者,他说,这些,是他最珍视的文字。
驻足凝视的旁观者以及其他
本来,想写的东西似乎有很多很多,但行文到此,倾泻的言辞嘎然而止,竟然已经讲到了结尾,忽然发现作为一名普通的读者而言,我已经把所能评论的绝大多数东西都粗略讲了一遍,而不敢再往深处评论。因为这本就不是一部严肃的文学作品,只是一位年轻的作家为自己编织的关于逝去青春的梦而已——这个写作的动机是如此美丽,以至于我,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深深为这个美丽的动机所着迷,甚至于效仿。对于这样的梦,身为读者的我,也只能去描述而已。
因为动机的纯粹,作者对这“最珍视的文字”苛求得令人发指,不沾染一点灰尘,不容许任何阴暗,最终成就了这部纯粹得晶莹剔透的作品。除了编织的梦以外,它几乎不包含任何其他东西。当我啜着泪水读完之后,许久才明悟过来,并非“这本书有着什么内容”,而是身为旁观者的我是“从一个怎么样的梦中醒来”。幸好文学最初的定义本身,除了审美价值以外,便是“无用的东西”,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为之沉醉。于是, 即使仅仅是因为这种偏执的喜爱,我还是想多说几句。
不知道出于什么意图,文中的不少地方有着另类的奇幻元素:
“自上古时代的那次惨烈混战之后,我们魔族虽然和其他非人族一同没落了,不过作为最有头脑和不屈奋斗精神的赤角魔中的王室成员,我家祖上一直都在努力融入人类社会,且一度获得人类价值评判体系所认可的极高成功。”
“异族学院不是魔法学院,你在这里永远都不会看到四处捣蛋的鬼魂、会说话的画像和能送包裹的猫头鹰。实际上,那些表征过于明显的家伙要么被传说中的‘猎灵师’解决了,要么受到政府秘密组织的特别对待,只剩下我们这些没什么危害的还能在世界上自由活动。”
类似这样的地方大概可以理解为“我”的臆想,而它们似乎又没有影响什么东西,所以其实很容易被人忽略。只是,作者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出的这些文字呢?大概,至少是在会心的微笑下写成的吧?
另外,关于第四个古代的故事,讲的是小贾寻找出走的娘子飞刀的历程。这是关于“寻找”的故事,至于最终,小贾有没有找到他的娘子,故事中还是将悬念留给了读者。我前面说过,这几乎是一本除了编织的梦以外不包含任何其他东西的书,但这里我还是惆怅地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彼时,这多出来的东西让我难受万分,我却不得不一并接受它:
“我们知道,小贾去的时候前面的路总在不断地分岔,而回来的时候,路却依旧在不断地分岔。这并不难理解,如果路的秘密在于‘分岔’,那么就要求在任意方向上保持它的分岔性……这件事说明,人生在开始的时候是从一点扩散向无限的可能,而后来则从无限的可能收敛于一点。”
这段文字令人想起作者的另外一篇故事——《去死的漫漫旅途》。
我们都曾以为青春就是那种塞满了整个世界的不值钱的可以用来毫不在乎地挥霍并且不计后果的东西——而“去死的漫漫旅途”仿佛将这种对青春满不在乎的态度表现到了极致,却又有种饱含恐惧的意味。无论如何,这也是对青春的另一种诠释吧?
在后记里,作者说过:生命短促而多磨难,但只要还有可爱的姑娘,就值得来尘世走上一遭。前三个故事,讲述的分别是作者和三位“可爱的姑娘”的经历。只是,那些经历里面包含了“我”和“她”之间的青涩的恋情吗?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干净得不落一丝尘埃的,明亮得令人心醉的故事里面,包括我,相信大多数读者,也都只会看到作者所编织的关于逝去的青春的梦而已。
最后,关于《纯真及其所编造的》这本书,由于只印制了几万册,所以读者几乎没有在书店邂逅它的机会。而我是那少数有幸撞进作者的梦中,驻足去凝视这个精心编织的梦境的一员。亦或许,我应是第一位为它写下这么长的感悟的读者。倘若真是如此,我想任何一位读者都不会吝惜享受这份隐秘的殊荣。
做着关于逝去的青春的梦,梦境很美好,却因为知道只是梦,所以更加难过:
“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我会经常地梦见阿木,梦见我们曾经坐在一起大发神经的日子,梦见那些伤痕累累的老旧座椅,梦见那些模糊不清的音容笑貌,梦见我们百无聊赖的吵架,梦见我们满口唾沫吹出的牛皮,梦见那些可笑的愚妄的年少轻狂,梦见那些最好的时光。”
“我就知道,早就知道,什么也不会剩下。时间会把一切都带走,只给我留下一点回忆。不只是我,所有一切都会从这个世界上磨灭掉,化成飞烟,只剩下回忆在空中飘荡。”
最后的最后
引用一段来自另外一位读者的书评:
“知道飞氘的人应该很少,他的微博粉丝只有一万多,看过这本书的人也只有一百来个人。不知道谁会遇见这本书,又会有人会被它打动。肯定会有人不经意地碰到它,觉得它挺好看的,把它买回去,最后失望地发现它真的只是挺好看的,写些什么呀?它不适合被太多的人遇到,但应该被更多的人读到,然后把他们全都击中到。”
lunwen983
2015/11/29 13:3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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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各种剧透阿还是看了书再看吧╭(╯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