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个下午，他跟家人说最后一句话：“我散步去。”随后独自走出家门，走向离家不远的公寓，那是他的工作室，他一周来这里三次。公寓离家不远，却是个清净的所在，公寓面朝伊豆半岛和辽阔的海景，晚上总有咸腥的海风吹过来。他身穿藏青色和服，脚踩高齿的木屐，步履平缓，面无表情。四月是樱花盛开的时分，去公寓的路上樱花飘落一地，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粉红花瓣，怕踩到它们。他在公寓门前和以往一样跟公寓管理员打了个招呼，而后闪进了公寓。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只属于自己，他知道，他已下定决心将决绝地处理自己。
屋内摆设简单，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山水画，书桌上散放着近日写的墨宝，散乱的稿纸和翻过的书，它们安静地等着主人再次翻动它们，但他不，他坐在榻榻米上，抽着烟卷，等着某个神圣的时刻到来。
傍晚了，朝西的窗子还有落日的余晖洒进来，海风徐徐吹起窗帘，这让他想起少年羁旅时一个春天的下午午睡醒来的某一刻，虽然只身一人，无所挂碍，但见这沉郁的南国景色，仍觉得生活充满美和希望，这是他一直不曾抛弃的信仰。
如今他满头白发，不复年少，两眼无光，表情呆滞，七十余年的活着使他洞悉尘世的孤独本质，荣誉和喧闹胁迫着他滚滚而来，他不求世人宽容，也拒绝一切理解。
他在房间里踱着衰老的步子，又遥想起远方的恋人和北国的皑皑白雪，那些给他力量的东西，他无所依附，奔赴黄泉。他喝了点酒，蹒跚地走进了狭小的盥洗室，把热水器那一头的煤气软管拔下来，右手拧开煤气阀，一股刺鼻如腐尸的气味从软管另一头肆意冲出，像毁坏堤坝的洪水弥漫了整个房间，他闭上眼睛，把管子塞进嘴里。时间停留在下午六点钟，此时天光暗淡了，房子外面很平静，没有人哀伤，人们的表情很安详。